年轻人瞬间倒地,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周围的人又叽叽喳喳地往后退了两步,站着不动的杨一鸣无意间反倒被包围进了人墙内。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有人弯腰问。
“该!”也有人恨恨地说,“谁让他下狠手的,瞧他打架那个样子,保不齐就是个混混。”
“真瞧不出来,我瞅着他还挺斯文的呢。”
“哼,都不是什么好鸟。”还有人看似颇中立地说,“那个当爹的也不怎么样,人家小伙子推着自行车,他儿子低头玩手机一头撞上去了,把那小伙子撞倒了还倒打一耙。”
“就是,就冲着当爹的,这孩子以后也好不了。”
……
周围嘁嘁喳喳一片议论声,杨一鸣厌烦得想简直“狗咬狗”,拔脚要走的时候听到一个人惊呼:“哎哎,出血了。”
出血有什么稀奇的,这架打成这样出血简直太正常了。杨一鸣扫一眼那个当爹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鼻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他一边用手抹抹脸,一边赶过去又玩命地往那小伙子身上踹了两脚。
小伙子闷声不响地受着,忽然出其不意地死死抱住了那个父亲的脚往怀里一带,就势一滚,当爹的立刻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别打了别打了,报警了啊。”围观群众终于发现这事态有点儿不对,有点儿不死不休的架势,于是纷纷开始嚷——可惜没人掏手机。
旁边的小孩哭得已经快失声了。
有几个胆儿大的小伙子弯腰去掰那个年轻人的手,又有人去拽那个当父亲的,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把两人给拽开了。
“警察一会儿来了啊,你们别打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妈举着手机嚷,站在她旁边的杨一鸣冷笑一声,他非常清楚,这大妈压根就没报警,倒是给等着她一起跳广场舞的“小伙伴儿”打了个电话说要晚点儿到,看来是打算把这出戏看到底。
所以,瞧瞧这几十号子冒着酷暑跟这儿看热闹的人,到底有几个真是古道热肠,到底有几个真是仗义执言呢?
小伙子依然没能爬起来,在地上蜷作一团,那个当父亲的大约是有点儿怕了,几脚踹在腹部,万一有个内出血内脏破裂什么的……
“呸,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他妈的不跟你计较,小子,长点儿眼啊以后。”那个父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之后拽着儿子往人群外挤。周围的人瞅着这位满脸是血,眼睛都泛着红,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放他走了过去。
地上那位急促地喘息着,慢慢翻个身仰面躺着,杨一鸣惊讶地发现这小子看着实在是眼熟:浅蓝色的衬衣黑裤子;眼睛闭着,两排浓密的睫毛静静地伏在脸上,脸上虽然蹭了灰土,额头上也有一片青紫,但是仍能看出来白净的肤色。
他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满头的冷汗一看就知道是疼的。
鬼使神差地,杨一鸣弯下腰去问:“丁……那个……那个丁……”杨一鸣想,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丁子木毫无反应。
“哎,你怎么样啊,疼吗,还醒着吗?”杨一鸣也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儿二百五,可又不敢碰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丁子木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呼吸都有些吃力。
杨一鸣耸耸肩站直身子,已经问过了就算仁至义尽了,本来也就是萍水相逢,犯不上给自己找这个麻烦,这会儿赶紧走,到姐姐家还能蹭上一顿晚饭呢,杨一鸣扭头就要往人群外挤。
“哎,你认识他啊。”旁边热情的围观群众拽着杨一鸣,“这你朋友?”
杨一鸣摇摇头,我连我七岁的小侄女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杀四方的凶神?
“你不是知道他叫什么吗?他伤成这样你送他去医院看看呗。”
“我不认识他。”
“你怎么不认识啊,你还叫他名字呢。就送他医院看看呗,又不花你钱。”
“花不花我钱不好说,反正肯定花不着你钱。”杨一鸣翻个白眼,正要开口反驳,地上躺着的人倒是慢慢坐了起来。
“小伙子,去医院看看吧。”有人说。
丁子木微微摇摇头,依旧垂着脑袋,杨一鸣低头看去只能看到一段白皙的脖颈。
“你让你朋友带你去医院看看呗。”
丁子木慢慢抬头起来仰视着杨一鸣,目光阴冷凶狠,配着那一脸的血污,竟然真的有几分大杀四方的凶意。杨一鸣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快了,头皮里都炸出一层冷汗。
“我不认识他。”丁子木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好像机器一般。每一个音都见棱见角,戳得杨一鸣有点儿冒火。
自己长得就这么没存在感吗,明明前不久刚刚碰上过的,那瓶仁丹还在自己玄关的鞋柜上放着呢。
丁子木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起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支撑着自己慢慢往前走,众人如避蛇蝎一般往两边散去,立刻就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看着那微微弯着腰的背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浅蓝色衬衣,和蹒跚但是坚定的脚步,杨一鸣忽然觉得那个头上顶着个哈士奇,有点儿畏畏缩缩的丁子木没准儿骨子里是头狼。
独行狼。
反正都是犬科动物,犬科动物有着狩猎天性,不管体型大小,凶起来都吓人得很。杨一鸣记得以前邻居家养哈士奇,又蠢又萌温顺得不得了,连当时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许筑鈞都天天追着它要求“骑大马”。后来有一次看到哈士奇跟两只流浪狗打架,那架势吓得许筑鈞从此不敢靠近它五米以内。
就连小得扔在沙发上都看不见的吉娃娃都凶得要死,更别说豺狼之类的了,犬科动物真是奇怪的生物。
杨一鸣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脑子里一路跑野马,只是丁子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频频跳出来抢镜,弄得他都没办法好好思考狼和豺到底谁更凶一点。
看来还是姓丁的那个凶神更凶,杨一鸣眯着眼睛想,他一个人就能把豺和狼全赶跑了
杨一鸣站在路边等红绿灯,街边小店里蛋糕店飘来起司蛋糕的香味,瞬间,丁子木也好,豺狼也好,哈士奇也罢,统统在这个香气中烟消云散。杨一鸣觉得自己的肠胃饿得已经绞了起来,他想,不知道姐姐家今晚吃什么,要是好吃就打包一份带回去……不好吃也打包一份,这样明天又可以省一顿饭钱。古人说日三省吾身,杨一鸣颇以为然,“省钱省事省麻烦”三省很重要,凡事能省则省。
☆、第五章
丁子木跌跌撞撞地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夏天的傍晚依然炎热,每踏出去一步都觉得浑身的水分在迅速流失,体内熊熊地烧起一把火来,这让他极端暴躁,几次三番想一脚把自行车踹出去,发泄一下自己满心的怒火。
但是,一想到那个人抠抠索索的省吃俭用到处打工,就连这辆破自行车还是他攒了两个月钱才买来的……算了,本来就够麻烦了,这一身伤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丁子木阴沉着脸,一脚踢飞地上的一个破纸盒子。
推开小院门时天色已晚,一抹残阳挂在天边,泼洒得小半个天空都发出诡异的血红色。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呛人的气味,远远地还传来砖石碎裂的声音。
大概又有一户人家搬走了,这里越来越像废墟了,巷子口的垃圾已经好几天没人清理了,不知道这个小院子还能住多久。
丁子木站在院门口发愣,忽然听到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郑哥?”丁子木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搬着自行车迈过小小的门坎走进院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肮脏混乱的废墟关在身后,把闷热潮湿的空气关在外面,昏暗的小院子里忽然凉了下来。
“怎么又打架了?”
“那人太贱招。”
“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啊,”那个声音微微提高了些,丁子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啧,”丁子木不耐烦地咋舌,“难不成打不还手?那二缺就会站在那里呆着,这么多年了,
还没有挨够揍吗?”
“你看看你这样子!”郑哥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你这几年不是挺踏实的吗,怎么最近又开始来劲儿了?我两次过来你两次都一身的伤,你让他看到了得多着急?”
“别他妈说废话了!”丁子木忽然暴躁起来,他咣当一下把车扔在地上,嗓门立刻就抬高了,“我知道你就是怪我害那傻缺丢工作。可你也不想想,哪次不是忍不下去了我才出手的?我告诉你,包括今天也是,但凡我能忍我就忍了,可是他妈的我忍了别人当我怂!”
“那你打一架呢,出气了吗,问题解决了吗,就算你打赢了,你看你这一身伤,一会儿他看见了又该瞎想了。”
“爱想什么想什么!”丁子木一把推开郑哥大踏步地走到院子的角落里,抄起一个脸盆接了满满一盆水刚要兜头浇下去就被抓住了手腕。
“当心感冒!”
“啧,你烦不烦,我每次都这样的。”
“给我。”丁子木手里的盆被郑哥轻轻松松地接了过去,他看着郑哥从小厨房拎了一个暖壶出来兑了点儿热水,“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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