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假期,常夏每天到姥姥家报道,12岁的他已经长到了一米五,跟后背越来越弯的姥姥,几乎快一样高了。他总抢着帮姥姥干活,姥姥则总是一边说“不用不用,谢谢我的宝贝夏儿”,一边空出一只手心疼地摸摸常夏的头。中午,姥姥会准备好饭菜,热在锅里,等常夏来吃;晚上,姥姥还会特意做常夏喜欢吃的饭菜,留他在家吃。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即使是平时不太喜欢常夏的舅舅,也忍不住心酸,偶尔会从自己屋里拿点零食给常夏。
距离开学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常夏家再次爆发了一场战争。
这天常夏跟其他孩子一样,第一次去初中报道,参加了分班考试,只等着一周后正式开学。只是,常夏也带回了一张缴费通知单。新生入学,需要交学费、书费、杂费、军训费、订校服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两百多块钱。这笔对于其他家庭来说,不算什么的钱,在常夏家,却成了触发矛盾的大问题。无论是周荣强还是夏丽云,都不想掏这个钱。
说起来,这还要算到常夏的生父常卫国头上。离婚后,夏丽云每个月都能收到常卫国从省会邮寄过来的二十块钱。几年过去,物价飞涨,夏丽云愤愤地想找到常卫国,让他加抚养费,只是对方没留联系方式,也没有亲友,夏丽云找不到人,只能在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把对方连带常夏痛骂几句。然而,常夏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笔钱断了有三个月。那几个月,没收到钱的夏丽云把常卫国骂了八百遍,常夏也在那三个月里挨了平时两倍的打。第四个月,夏丽云突然收到了常卫国邮来的1800块钱。这钱非但没让夏丽云高兴,反而让她更加生气地骂了常卫国一遍。今时不同往日,当初金贵的二十块钱,到现在,早就贬值了许多,这次常卫国邮寄过来1800块钱,明摆着是想从此以后再也不管常夏了,这让她如何不气?
常夏升初中,夏丽云不是拿不出钱,但她就是不想再往常夏身上花钱了。在她和周荣强两人看来,常夏成绩不怎么样,肯定读不出来什么出息。念初中也没有大用处,与其一年一年地花钱交学费,不如让常夏直接退学,正式找个工作或者学门手艺。这些年一直闷不吭声的常夏,第一次激烈地反抗了他们,他坚持要继续上学。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常夏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第二天常夏照常去了姥姥家,晚上回家的时候,姥姥带着孩子找上了门。
这些年,夏丽云和周荣强打孩子也不再直接往脸上招呼了,虽然常夏身上总是青紫不断,但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这次,夏丽云没控制好情绪,抡圆了膀子,给了常夏一个大嘴巴,孩子的脸肿得老高,姥姥看到时,心疼得马上就要来找女儿。常夏拦了半天也没拦住,最后还是让姥姥拽回了家。
这场争吵也没能跟过去的几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姥姥被油盐不进的两人气得够呛,最后甚至放下狠话:“你们这样做父母,也不怕遭报应!”周荣强闻言只是调转视线,假装关注自己儿子周斌,夏丽云的神色却稍有松动。
常夏如愿上了初中。夏丽云最后妥协,把常卫国给的钱,拿出了100,作为常夏第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够的部分,则都由姥姥承担了。常夏每天早晨继续在早餐摊帮忙,中午直接在姥姥家吃饭,晚上再回家帮忙洗衣、做饭。尽管日子过得艰难,但常夏还是很高兴,他没有辜负姥姥、姥爷的期望,能继续上学了。
这一年,南平初中一年级分了七个班,每班五六十人,全年级共有近四百名学生。常夏被分进了一年一班,班上的同学来自不同的两三所小学,只有三四个人是常夏的小学同班同学。可惜,万恶的自我介绍再次来临,常夏的表现没能比小学一年级时好多少。他低着头蹭上讲台,呆愣愣地杵了半天,最后才小声地说出了一句“我叫常夏”。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接着上台的沈彦川。同样是12、3岁的男孩,沈彦川比常夏高了将近半个头,身形也壮了两号,穿着干干净净白衬衫的小小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沉稳。他落落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最后礼貌地对班主任和同学们微笑点头。常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还在低着头微微发抖,耳朵里却听清了沈彦川的每一个字句,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正好对上沈彦川的笑颜。
常夏的初中生活就这样展开了。
新班级里,老师喜欢的往往是听话、可爱、成绩好的孩子,可惜,常夏一点都不占。沈彦川则不同,虽然他也跟可爱不沾边,但第一次月考下来,沈彦川不动声色地考进了年级前十名,让一班班主任大大地风光了一把。要知道,当初学校按照成绩分班,好苗子都分到了快班七班里面,哪成想,自己班里还藏了这么一块璞玉。
除了成绩,沈彦川还是个这个年代少见的,乐于助人的老好人。不会的题目,问他,他会耐心地给对方解答;有事儿或者偷懒不想扫除,找他,他会应下来帮对方打扫;考了年级前十名,也不见他骄傲;就连体育课上,他都比别人跑得快……林林总总的大小事儿做下来,沈彦川迅速地赢得了班里大多数小屁孩的心,也深得老师喜爱。
常夏这一个多月里,很快就找回了自己在小学时候的状态。他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油条味儿,很多同学还吃过他家卖的油条、馅饼。和周围同学都格格不入的现状,加上沉闷、自卑的性格,再次把常夏推入一个人的深渊。
常夏唯有努力听课,努力学习,可现实总是不如理想。初中的课程比小学要难上许多,家长们怕孩子跟不上学习,往往会在暑假里,让孩子去补习班补课。对于常夏来说,补课太奢侈了。所以其他孩子多少学过一遍的知识,在常夏这,都是全新的。好在,常夏的语文成绩保持了下来,这次月考,他考了班级第三,连语文老师都多夸了他几句。而数学,常夏创下了历史新低,没能及格。至于天书一样的英语,更是不提也罢。常夏拿着成绩单,忍不住又多看了沈彦川几眼。
常夏对沈彦川,也有着微妙的好感。他并没敢问过沈彦川问题,也没求过沈彦川帮忙,只是,敏感如常夏,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沈彦川和其他人的不同。沈彦川看着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平和、善意的。对方从来都不像别人一样,因为嫌弃他身上的怪味儿而绕着他走。沈彦川就像对待其他任何一位同学一样,在常夏拎水桶的时候,会默默地给他帮把手,在体育课分组没人搭理常夏的时候,默默地选择跟常夏一组。
沈彦川被老师选为班长,全班同学都非常赞同。
一个多月过去,班里的孩子们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个小团体。有抱团学习的,有聚堆打闹的,有叽叽喳喳一起八卦的,也有天天在操场上挥洒热血的。常夏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沈彦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游离于这些个团体之外,只不过,前者是无法融入,后者是可以在各个团体中随意穿梭。
初中的校园比小学大了一倍,一圈四百米的大操场,标准大小的两个室外篮球场,还有二号教学楼后面带简易排球场的小操场。常夏在这个比小学大了一倍的校园里,也还算轻松地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紧挨着简易排球场和厕所的双杠、单杠区,这里是常夏的世外桃源、秘密基地。他延续了小学时候的习惯,每节课下课之后,片刻不留地跑出去,找到高度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双杠或者单杠,轻松地在上面上下翻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个困难的动作,没多久,他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朋友
这天,常夏跟往常一样,课间又跑到单杠区猛练。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腿,常夏低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对方笑呵呵地示意常夏下来,随后自己轻轻一跃,抓住了单杠。
“哥们,看明白没?你背太僵硬了,再练下去容易受伤。”对方做完动作,又轻飘飘地跳下来,常夏的视线也随着他下来。
“嗯?没看明白?我再给你演示一遍?”男生看常夏表情木木的,就想再跃上去。
常夏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出声:“看明白了,谢谢你。”
“嘿嘿,不用谢。我叫石晓峰,二年二的,你呢?”
“我,我叫常夏,一年一的。”常夏有点不知所措,但却有史以来第一次相对顺畅地做了自我介绍。
“嘿,咱们俩还挺有缘,二年二,一年一,听着就合拍。”石晓峰兴奋地伸手要去拍常夏的肩膀,常夏缩了一下,躲开了。
石晓峰见状非但没退开,反而又上前了一步,他突然吸吸鼻子,然后略有点疑惑地问:“你早晨吃的油条?”
常夏整个人都僵住了。虽然躲着他、背后议论他的人不少,但当面问出来,石晓峰还是第一个,常夏原本因为对方主动亲近而舒展开的情绪,加倍紧绷了起来。
石晓峰又往常夏身边凑了凑,他把头几乎埋到了常夏颈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享受地说:“真香啊!我最喜欢吃油条了!可惜我妈总不让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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