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喷嚏,澈南便停下来帮我收紧围巾,一边说教着:“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
今天开心的心情延续到现在,我笑着答:“你照顾我不就好了吗。”
他也笑了,不过是坏笑,“照顾你?那就每时每刻都要照顾你了。”
“对呀。”
“好比说……在床上的时候。”他帮我弄围巾的手迅速下移至我的腰间。
我好像又自己刨了个坑给自己跳……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
跑啊!
“嘿?你跑啊,跑回家去我好‘照顾’你!”
身后是他畅快的声音及落雪。
纷纷扬扬的雪洒满小院,洒满松花江,洒满宇宙。雪落之后,只留下一片白色尘埃,似把世间万物都藏在了这片尘埃之下。
我和澈南打打闹闹地追回了楼道里。
“进门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来了,我才不——”
突然,我感觉雪一瞬间下猛烈了,虽然在楼道里,但是仍感到这场雪没有了刚刚的轻柔,而是肆虐地淹没整个大地。
而我的世界,也同时被雪淹没,连同我自己一起,葬在雪下。
我的世界里没有世界,唯有他。
我是看到她坐在那里才会把没有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的。
谢思蓓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我们家门口,双手抱膝,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长发肆意散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她马上抬起头来,眼神没有了往日的跋扈与凌厉,而是生怯的、迷惘的。
看见澈南,她一下子站起来,戴着手套的双手攒紧了他胸前耷拉的围巾,头重重地靠在他肩膀上。
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的高度是那样合适,她的手抓着他的围巾是那样紧,她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是那样娇弱无助——我触目恸心,凄入肝脾。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今天那么奇怪,她为什么——
“澈南,”她的话截断我的思路,“你不要推开我。你娶我吧,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发什么疯。”澈南紧张地瞄了我一眼,“起来,我送你回家了。”说完他拽着谢思蓓的手腕就要走。
谢思蓓用力地甩掉他的手,无力的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长发落魄地跟着她身体的踉跄甩动着,魂不守舍。
当澈南疑惑又无奈地看着她的无理取闹时,谢思蓓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根用封口袋装着的白色棒子,棒子上有横杠的那种,横杠代表是否怀孕的那种。
澈南接过棒子,看到上面横杠的那一瞬间的吃惊表情,我的世界坍塌了。
世界真是寂静如雪,像一场爆炸实验在无声的慢镜头中进行。就连冬风呼啦啦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雪像落在街道两旁的树上一样,落在我的头上,原来我不过一颗被别人观摩的树。人们来去匆匆,树孤独而忠心地站原地一动不动;澈南寻花问柳,我孤独而忠心地在那份感情里死守。
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跑到大街上的,大概是我颤抖地看着澈南和他手里那根验孕棒,不可置信,却不得不信。我心灰意冷,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慌张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冲了出来。
心情好乱,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可是为什么还是痛得撕心裂肺,五脏六腑像被谁狠狠地扯着,灵魂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想去找回来,可是没有力气。
记得我跟他相识是在夜间的校园,我背着吉他又背着他上六楼,他醉得不省人事。他带我去“暗红”,在这个充斥着七情六欲的地方,他把我保护得很好。之后的篮球赛,我照顾带病上场的他。生日,他送我一只金鱼,尽管已经死了。情人节,我惊喜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一起装修小屋,一起生活……
是我错把三年当成一辈子,还是错把一辈子当成三年来过。
这三年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我要怎么笑容满面地祝福他们幸福。
为什么雪都是一点一点地聚集在一起才会被人们称之为雪呢,是它们自己也怕冷吗?好可怜,它们要自己抵御自己带来的寒冷。
我扬起头,努力朝天空睁着眼。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北国的冬天已够寒冷,若眼泪还要在冰冷地流到脸上,我怕我扛不住这地冻天寒。
可是,我的眼眶就要超负荷了,就要承受不住了——我惝恍迷离地突然咧开嘴笑了,可谁知,嘴一咧开就哭了。
我身子一斜,少气无力地靠在旁边的树上。树干上结着冰,可是冷不冷已经不再重要。二十一年的眼泪全部用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是央澈南你太有能耐,还是老天给我的现世报。
当初为什么要爱上他?当初爱得那么纯粹,怎么会想到现在这种混沌不堪的结果?周浔北,你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他会有离开你的那一天呢……
孩子……那个孩子至少还是跟我流着一些相同的血的。他会叫我舅舅,会很喜欢我送他的玩具,会长得像他妈妈,也就顺便像了我。我会去看他,会给他带礼物,会教他认字,会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他——因为遇到你以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澈南,你就是我的全部,没有你,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找不到依靠,无家可归。我像一个乞丐一样乞讨你的爱,可你仅仅施舍了你的一点点爱给我,可这一点点就是我的全部。
没有你,我一贫如洗。
可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所以,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我好像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是雪要把我给埋没了吗。埋了好,这样你就当我从来没存在过,好好过你的生活,不要管我。我对你来说,已经连替代品都不是了。
“小北,周浔北!”
一定是我在幻想,一定是我太无法自拔了,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像这样,曾经无数次地唤过我的名字,或温柔,或霸道。只是这以后都不会有了。
这一切太突兀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可不可以再给我和他留多一点时间?我宁愿再多听几年他的谎言——至少这样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树干上都是冰,你快起来。”一双温暖的手扶住我。
我怔怔地抬头,看到他俊朗的脸,顿时心如刀绞。
“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没事……”我闪躲着他关心的眼神,避开他想要搀扶我的双手。
站直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我咬紧牙关强装镇定——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想再收纳你的关心。
“那个……”我扯出笑容,“我妹妹呢?你送她回家了,还是她要留下来过夜?”
澈南深深地看着我,很久才上前拉过我,“走吧,我们回家。”
我挥开他的手,不想看他,盯着惨白的雪地,眼神空洞。此情此景下,我不想跟他有任何身体接触,包括拉手。
他又一次上前伸出手拉我,我仍是躲避。
“别闹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这里零下十几度你闹着玩呢?”他盯着我,又是一腔命令。
“我没有闹。”我低声说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知道吗,那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现在,你跟她真正意义上的有了一个家庭。
“没有闹就跟我回去,你晚上总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吧!思蓓我已经送她上车了。”
晚上总要有个睡觉的地方……真是谢谢你,原来我不过是你的一个房客,家不过是我睡觉的地方。
到终点了吗?最终,我还是要失去你,同时也失去了最初的自己。我宁愿当初被妈妈抛弃的是我,因为苦尽甘来吧,最终可以得到你——澈南,你真的不懂我有多么依恋你,我已经不会再像这样爱第二个人,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爱,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爱你,可是这些爱现在也只是一场空谈。
“我睡沙发。”
一路上,我与澈南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绪,没有交流。回到家,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澈南垂头丧气地撑着腰,看着我把枕头被子搬到客厅来。
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事让他心力交瘁,他比我更心如乱麻。我体恤他,我不闹,我安静地远离你,给你空间思考,思考怎么和我结束。
其实,关于我的问题,你可以不用思考,我会自动退出。或者说,在这段感情,我会把你赶走,然后自己画地为牢,惶惶不可终日。
“小北。”他走过来,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抽了抽嘴角,也定格住,等他说最没有意义的“对不起”。
但是,他犹犹豫豫地说:“只是三个月的身孕,要打掉是可以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打掉?!……三个月只能引流,引流相当于一次生产,你知不知道对母体伤害很大?!”
他烦闷地坐在沙发上,扶着额头,眉头紧蹙。
我知道谢思蓓怀孕这个消息以后,我从没想过打胎这件事。因为她是我妹妹,我割舍不下这份血缘去对那个孩子、对自己的孪生妹妹那么狠心,那毕竟是一个生命,毕竟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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