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她叫我,“你怎么关机了?”
“……昨晚脑子太混乱,忘记充电。”
说实话,我真的听不习惯这个称呼,“哥哥”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要让妹妹幸福的责任,可是……我和她的幸福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人——央澈南,我真的不想承担这份责任。
候机时,我让她给我讲讲我们俩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你让妈妈亲口告诉我,对妈妈太残忍。
“我是你的孪生妹妹,但是由于妈妈一个人的经济能力有限,除了要抚养孩子,还要照顾外公外婆和奶奶。因为父亲的关系……所以我们家必须要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妈妈也只能全心全意培养其中一个,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一个孩子。所以,我们两个有一个必须要送给在哈尔滨的舅舅养。至于为什么是我被送走,因为我们俩出生的1986年,还是一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时代。”她顿了顿,嘴角有一丝苦笑,“哥,当初你因为性别优势把我从妈妈身边挤掉;现在我也完全可以用性别优势把你从央澈南身边挤走。”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听完了整件事,我的亏欠感又累积了一层,一个从小就被剥离出母爱的孩子,被亲生母亲做出“选择”后扔到哈尔滨,就好像扔进冰雪荒原,周遭白茫茫,满是绝望。她说妈妈唯一给予她的就是姓谢,与妈妈同姓,可是中国传统就是随父姓,这反倒又给谢思蓓添了一层名不顺言不正的感觉。
“对不起?你认为这三个字顶多大用处?小时候妈妈也来哈尔滨看过我几次,每次她都抱着我说对不起,可是……”她一瞬间带上了哭腔,融着岁月的苦难沧桑,“我不要她说对不起,也不要她送我的玩具和零食,我从来不想要这些……我只想要她留下来,我不想要她回到哥哥那里去……”
看着她眼里噙着的泪水,还没落下来呢,就把我的心头真的扎得生疼。小时候,我把妈妈对我的爱护看作理所应当,可是对于谢思蓓来说,这样的爱护从来不属于她。一个女孩子,会比我更脆弱敏感,这件事必定给她的心理带来极大的阴霾——我真的亏欠她、心疼她,我想帮她驱散这阴霾,可是这意味着我就要从澈南身边把自己驱走。
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打开门看到我俩一起出现在门外时瞠目结舌的表情,然后她真的快要晕厥过去。妈妈是一名律师,从小到大给我的印象都是从容淡定的。
我赶紧扶着妈妈进屋坐好。我小声问谢思蓓:“你怎么没提前跟妈妈讲?”
“我以为你会讲啊!我又不常跟她联系。”
“……我手机一直没电我怎么讲?”
“我哪知道你手机没电!”
看着妈妈有些苍白的脸色,我有些生气,“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她可是你妈!有必要这样吓她吗?!”
“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黑暗好不好?你真是从小就被保护着,这点小意外都没碰到过!”
“行了。”妈妈扶着额头,“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妈妈握住谢思蓓的手,神情痛苦地低下头,“思蓓,我对不起你,原谅妈妈吧……我当初怎么忍心把你送走?”妈妈的眼泪已经留下来,“可是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思蓓……”
谢思蓓紧盯着妈妈握着她的手,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眼角的血管已经憋得有些暴起,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我知道那是沉积在身体里多年的委屈在颤抖。
晚上,妈妈和谢思蓓先后来到我的房间。
“浔北啊,妈……你要理解妈。小时候,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怕你知道了以后要思蓓回来,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妈真的没有那个能力养育两个孩子,况且……”
“妈,”我打断她,“我从来没有怪您。”面对妈妈,我也有些无言,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怪过她的,如果当初她不把我和谢思蓓分开,今天也不会有那么多纠结的事情。可是,谁会狠心到怪罪自己的母亲?妈妈抚养我真的很辛苦,律师看似是高薪职业,可是妈妈为了照顾我,没接过多少案子,接的案子也是很简单的民事案件,收入微薄,我怎么忍心怪罪她。
我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早点回房休息。毕竟我脑子现在也乱得很,我叹了口气,我只想一个人静静,认真想些事情,比如:总之我还是对不起谢思蓓,所以我是不是必须放弃和澈南在一起?
这个问题我不敢想了,从今往后都不想碰,没错,谢思蓓说得对,妈妈把我关爱得太好,我从小活着幸福中,根本不懂得面对现实,不愿意尝痛苦的滋味。
这时,谢思蓓敲门进来了。
“你有和澈南一起的照片吗?”她问。
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相框,上面是我和澈南大一时参加“十大歌手”时学生会帮拍的照片,两个唱着《盛夏光年》的男孩熠熠生辉、默契十足,青春里所有的美好张狂都翻滚在那首歌里。
“为什么不放床头呢,和恋人的照片都应该要放在床头的吧?”她问。
“跟一个男生一起的照片,放在床头太奇怪了,也许妈妈会……”
“你看,”她抢过话语权,“你自己也心虚吧,你自己也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不现实吧?就算你赢了我,你赢得了妈妈吗,赢得了家里所有亲戚吗?他的父母、他的亲戚呢?还有社会呢?你想过这些吗?”
我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相框的边缘,关节都要泛白了。真爱,我怎么舍得放弃,因为遇到澈南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爱情,所以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爱呈递给他,我这一生爱了这一个人就不敢再这样去爱第二个人。可是,我欠妹妹的,要怎么还……
她问:“你什么时候回哈尔滨?”
“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陪妈。”
“你也肯让我回去找他?”我有些自嘲地说。
她笑了,“让你回去享受你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月光惨淡,紧闭的窗户隔绝了外界,纷纷扰扰的大街上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我的世界寂静了,寂静得只剩我一个人收拾狼狈。可是无论怎么收拾,仍支离破碎。
“谢思蓓,”我内心纠结了很久,还是在她走出我房间前叫住她,“澈南……他知不知道我们俩是兄妹?”
她没有回头我也能感受到她冷漠的笑容,“他跟你谈恋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知道。”
☆、第二十一章
澈南打过无数个电话让我今年早点回哈尔滨,不似以前的甜蜜恳求,而是武断的蛮横命令。最后我烦了,对他吼着:“今年我家都够乱了,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你前女友是我妹妹,你现在背着我跟她暧昧,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我让你相信我的,是你自己不信。”他在电话那头冷峻地回复。
听着这个我爱的声音若无其事的说谎,我的怒火积蓄在体内就要爆炸,再混杂着对他浓浓的爱,爆炸极限就要到了,“你XX的让我怎么相信你!”然后用力挂断电话,把手机摔到床上。
我绝望地重重坐在床上,双手撑着额头,想要平息激动的呼吸声。
可是……怎么平息得下来。
怪不得大一时,澈南从变态男手中救下我之后,那个好听的女声说“怎么不把脸转过来给我瞧瞧”,怪不得颜悦会饶有意味地接“不用瞧啦,跟你简直是……”,又怪不得澈南会及时吼一声“闭嘴”。
怪不得刚入校的时候澈南一喝醉,看见我,就会紧紧抱着我,说着“思蓓,我们不要分手”。
怪不得我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大屏幕上的全家福有妈妈、澈南和那个长发女生——谢思蓓。
是啊,我叫周浔北,她叫谢思蓓,我们的父亲叫周北备,“北备”不就是“北、蓓”吗?而且,我们的母亲姓谢。
原来梦有所指,原来以前的一切都是有破绽的,只是我太过于沉溺在澈南的爱中,整颗心都无条件信任着他,信任着我是他的唯一。
突然,我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澈南的。我皱着眉头点开,上面写着:2月18日,大年初八,上午8:00,周浔北,身份证号33010019861103****,杭州飞哈尔滨的机票已出票。你要是不回来这一千多块钱就打水漂了。
我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这些天的压力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现在,我的眼睛被泪水撑得酸极了,我再也忍不住失掉男人的尊严而流眼泪。这些天,面对妈妈难堪的脸色,奶奶意味深长的沉默寡言,外公外婆一夜间的白发,我都撑住了。可是澈南,你就是我唯一的软肋,一碰到你,我的情绪就会完全失控,一点就燃。
男人的尊严吗?呵,澈南,我遇见你以后早就丧失了。
我胡乱地抹着眼睛,望向窗外。泪光里,夜晚的火树银花模糊成一个个虚焦的光圈,在我的视野里沉静地打转,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光圈,想等待它们慢慢变得清晰,可是没有,它们随着我积压的泪水一股一股地愈加模糊,最后绝望地融成一滩五颜六色的水,丑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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