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生一面照料她,一面又吩咐苏誉,去街上买瓶牛奶来。
“我买不了。”苏誉冷冷地说,“这儿是法语区,我不会说法语。”
顾海生的一肚子怒火往上撞,但他竭力忍住,将钱塞进苏誉的手里:“这不难,我告诉你。Une bouteille du lait(法语,一瓶牛奶)。你就这么跟人家说,去吧,照着我说的做。你那么聪明,办得到的。”
苏誉抬头怔怔看了他好半天,这才接过钱,转身出去。
柳芊芊胃疼得脸色发青,此时却还是不安道:“他一个人行不行啊?”
顾海生努力笑了一下:“你别担心他了,小誉人小鬼大,这么点事情,做得好的。”
柳芊芊叹了口气,她伸手抱住顾海生,喃喃道:“海生,我这趟……好像不该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顾海生赶紧道:“说什么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跟我,你还这么客气。”
柳芊芊却没有松开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声说:“海生,我想结婚。”
顾海生一怔,原本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也停下来了。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柳芊芊颤声说,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顾海生的脸,“要是再拖下去,或许我就没机会穿婚纱了……我活不了那么久,我太弱了,最后,会像……会像那条鱼。”
顾海生的心,剧烈无比地跳动起来!
他赶紧弯下腰,抱住柳芊芊:“不会的!芊芊,你别瞎想。去年爸妈还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医生都说有希望……”
“所以,趁着还有指望,咱们结婚,好么?”她终于抬起头,又胆怯,又热烈地望着顾海生,“等明年,你一回国,我们就结婚。”
顾海生看着她,他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七点了,街上都黑了,苏誉还没回来。
顾海生着起急来,他拨打苏誉的手机,通的,却没人接。
柳芊芊也担心起来,她说,会不会是迷路了?
顾海生安慰她,这一片是城里,不是人烟稀少的郊外,苏誉应该不至于走丢。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出来寻找。
走过一个个街区,顾海生万分焦虑地搜寻着街面,偶尔到小店里询问,有无看见一个黑发的中国男孩。
他走了约莫四十分钟,才看见,苏誉独自坐在马路牙子上。
牛奶瓶砸在地上,牛奶淌得满地都是,他的脚边,是白得闪亮,竖着锋利尖尖的碎玻璃碴。
天已经黑了,空气里有香烟的味道,汽车尾气的腥膻弥漫,装着曲线把手的公寓门透出明亮的彩灯光,隐约可闻欢快的风琴声和笑声。
光影照不到的马路边,苏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弯腰抱着双膝,天蓝色的风衣像婴儿斗篷一样把他包起来,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像个十岁的小孩子。
有穿着暗花法兰绒裙子的老太太走过来。
“Ou est ta maman?(你妈妈去哪儿了?)”法兰绒的老太太弯腰问苏誉。
“Elle revient(她逃走了)”苏誉小声说。
越过马路,顾海生慢慢走过去,苏誉抬头,迷惘地看着他:“我摔了一跤,我把牛奶瓶打碎了……”
他慢慢将膝盖伸出来,那上面有摔倒的痕迹,一大片泥。
顾海生叹了口气,他弯腰,伸出手来:“小誉,咱们回家。”
苏誉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顾海生听见了轻声的啜泣,但他没有回头。
☆、第 45 章
旅行比预先想的要短,顾海生去掉了两个城市,带着柳芊芊他们回到了住所。他不敢让柳芊芊过久的在路上颠簸,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显出虚弱来。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家煲汤,做中餐,然后送去酒店给柳芊芊,天气好的话,俩人就下楼在附近的街心公园转,喂喂鸽子。
柳芊芊问:“小誉呢?这两天他在干嘛?”
顾海生笑了笑:“在家里狂赶功课。”
柳芊芊也笑起来。
“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突然问。
顾海生一怔:“他干嘛要生你的气?”
柳芊芊但笑不语,她这样的神色,让顾海生忽然怀疑,也许柳芊芊看出了一点什么。
于是他马上说:“这孩子脾气是不大好,你也听阿璟说过的,他外公外婆太惯着他了。”
柳芊芊点点头:“他是挺可怜的。往后,我会让着他一点儿。”
顾海生笑道:“什么让不让的?往后,你们也不太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了。”
柳芊芊把手背到身后,她慢条斯理道:“那可不一定呀。”
顾海生抬头看她,柳芊芊仍旧是那不经世事的少女模样,笑得很甜蜜,但那看似天真的笑意里,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然而柳芊芊又很快说,后天她就回去了,不如明天仨人聚个餐,就在顾海生家里,他们弄个火锅来吃。
回到家,顾海生将明天柳芊芊要过来吃火锅的事,告诉了苏誉。他说,他会提前准备好所有的材料,也不需要苏誉忙什么,他只要求一件事。
“明天,老老实实呆着,吃你的东西,不要多嘴,不要说多余的话。”
苏誉默默听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
看他这样,顾海生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最后一天了,你也多少忍着一点。芊芊今天还说,往后,她会让着你的。”
苏誉一怔,抬头看着顾海生:“她这么说?”
“是啊。”顾海生一面挂好大衣,一面不经意道,“她已经忍让你很多地方了,小誉,你也别太孩子气了。”
苏誉以古怪的目光盯着顾海生,半晌,他才慢慢道:“海生,你是不是把你这个未婚妻看得太简单了?”
顾海生一愣,转头看看他:“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柳远道的女儿?”苏誉继续道,“你知道柳远道是什么人?那是个没人敢得罪的狠角色。他的女儿,你觉得有可能纯真善良么?”
这句话,一下子把顾海生给惹火了!
“芊芊是我看着她长大的!”他厉声道,“她又哪里不善良了?!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苏誉,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拿有色眼镜看人?!”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苏誉不为所动,他扬起头,不卑不亢地望着顾海生,“我知道,你容易被亲情蒙蔽,你一直就这样子。但我不是瞎子。那个女人就爱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同情,她永远都在‘忍受委屈’,然后把别人驱赶到无理取闹的位置上,这手段我早就看出来了……”
“哦,你看出来这么多啊?”顾海生不由冷笑,“柳远道养大的女儿就不能纯真善良,那么按照你的逻辑,宗克己养大的孩子,是不是必然就腹黑狡诈,一肚子坏水?!”
苏誉的脸,瞬间变白了!
“不要这样说我外公!”他颤声道,“他和这一切没关系!”
“那么,柳远道也和这一切没关系。”顾海生盯着他,“在我看来,芊芊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原本这一趟她就不用和你打照面!这一路上你没完没了的找茬,拿话刺她,她一次都没有呛回来,她已经够忍让你了!你还想要人家怎么做?苏誉,你不能太过分!”
苏誉气得浑身哆嗦!
他点点头:“你看,此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你心里,她又一次成了圣母,我呢,又一次成了混蛋。可是海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这个‘混蛋’来衬托,她还当不当得成圣母?”
顾海生不耐烦地说:“什么衬托不衬托的?是你要跟着!没有任何人逼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她为什么不抱怨?为什么不和你说:‘海生,我们把苏誉那个小讨厌鬼、小灯泡赶走吧!’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不会赶我走,她要是直说,你会讨厌她。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手段来让你讨厌我!”
顾海生怔怔看着他,他轻声说:“苏誉,为什么你的思维这么阴暗?为什么你非要这样看待柳芊芊?”
苏誉慢慢坐下来,他扬着脸,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我和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且彼此心知肚明。”
顾海生被他这番话说得,仿佛一柄大锤打在头上!
苏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忽然,他笑了笑。
“我固然不是什么地道的男人,你那个未婚妻,其实也不是什么地道的女人。顾海生,这场游戏里唯一地地道道的人,是你。你是那种会因为他人痛苦而犹豫的人,可我不是,柳芊芊也不是,我俩都是为了争夺猎物,不惜杀个你死我活的类型。你以为我不会装么?我只是不愿在你面前耍伎俩,而她甚至还不如我!她明知你不是直男,明知自己的状况不能结婚,却还要将婚姻强加于你,逼着你做牺牲。如果连这样的女人你都觉得单纯,如果连这样简单的勾当你都看不穿,那你真是活该被柳家和苏家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顾海生惊愕地看着苏誉,就仿佛,他第一次看见这少年的真正面目!
说到这儿,苏誉也面有疲色了。他垂下头,哑声道:“和她比起来,我手里的砝码少得可怜,我唯一能凭借的,也只有你的心。海生,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对我的心,那我就只能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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