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敏每晚都来接他,从来不开家里的车,傅玉声常常笑他,说他形迹可疑,故此不敢泄露,何应敏向来一笑而过,不置一词,有一晚却突然问说:“听说你与荣生的孟老板颇有交情?”
傅玉声皱了一下眉,说:“也不算是有交情,怎么?”
第44章
何应敏咦了一声,便有些不信,说:“真的假的?你还要同我打太极?”又道:“听说你于他有恩,这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
傅玉声反问他道:“你是头一天认得我么?我又不是挟恩自重的人。”
何应敏神情有些古怪,半天才说:“那到底是有交情还是没有?”
傅玉声觉着他突然问起这个很是奇怪,便故意说道:“反正跟你这种酒肉交情不同。”
何应敏笑出了声,说:“募股的时候我没想着你?这种好事我第一个就喊你,你还想怎样?”
傅玉声也忍不住笑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傅玉声原本听他提起孟青,心里还有些不大舒服,只是转念一想,却又觉着自己不该。孟青也不是没有尽心帮过他,骆红花与孟青认得的久了,两人交情深厚,自然与他不同。与他一言不合,走避他乡,已是十分的给他面子了,只是不知为何,终究有股闷气憋在胸间无法散去。
等到了戏院,要上二楼的时候,何应敏突然出声道:“孟老板,真巧真巧,原来你也来看戏?”
傅玉声颇为意外,朝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便看到孟青正站在二楼朝他们看来。
孟青今日穿戴与往日又不大相同,一身春绸长衫,站在那里英气逼人,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何应敏开口之后,孟青便带着笑迎着两人走了下来,一双眼睛看着傅玉声,说:“何先生,三爷,怎么这样巧,在这里遇到了。”
傅玉声心里觉着异样,还未开口,便听何应敏又说:“孟老板坐在哪里?还有朋友么?不如来坐在一处,人多也热闹些。”
傅玉声便笑,不知为何,突然就说:“孟老板最喜静的,来看戏怕也是应酬罢了,你不要总是为难别人。”
孟青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料到。何应敏也很是惊讶,片刻之后,便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原来你们两人这样熟,怎么瞒着我!”又说,“孟老板,既然你们交情这样深,那就劳烦你陪他看喽!我是最不喜欢小生戏,咿咿呀呀,又尖又细,好像吊钢丝!”
说完竟然转身就走了。
傅玉声吃了一惊,还不曾开口发问,孟青便已经伸手拦住了他,似乎怕他转身离去,低声的唤道:“三爷,请留步。”
傅玉声笑了一下,口里说道:“孟老板,我哪里是要走?咱们去包厢里说话,站在这里算什么?”心里却十分费解,想,他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孟青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并不看他,小心的说道,“三爷,我这些日子去了常州,一直不在上海,回来才知道您庆宁寺码头的仓库失窃一事。我已经找人去查了,有了些眉目,三爷,开场前我说与你听吧。”
傅玉声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怔了一怔,反问他说:“孟老板从哪里知道的?”这时楼下又有人上来了,孟青便同他一起慢慢的走上楼去,走到包厢里,傅玉声摘了帽子,脱了大衣,孟青才说:“是警察局里的人同我说的,说警察局人手不足,查不出来,请我帮忙。”
傅玉声半晌没说话,最后终于笑了出来,说:“他们不做事,反倒支使你,真好意思的。”
孟青见他笑了,便仿佛松了口气,低声的说:“怎么会?能为三爷做点事,我心甘情愿的。”
傅玉声心里一动,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接他这句话,便说:“也是,这一年间总统都换了几个了?他们不肯出力,也是情有可原。”又说:“仓库里不外是些原料,并不怎么值钱,孟老板也不必费心,我就当破财免灾了。”
孟青愣了一下,整个人便僵在那里,傅玉声暗自懊恼,也不明白自己为甚么突然这么大火气,便放软了口气,又说:“孟老板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歇呢?”
孟青连忙回道:“前天回来的,”傅玉声哦了一声,并不答话,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孟青看他几次,终于忍耐不住,低声的说道,“三爷,并不是孟青要躲着三爷。我也是临时有些事情要去常州办,不然……我若是早知道三爷找我,我那一日就不走了。”
他这样解释,傅玉声还能说什么,便笑着说道:“怎么会?怎么能耽误你的正事?我也没甚么要紧的事找你,孟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孟青听他这样说,脸上便露出失望焦灼之色,十分的不安,过了片刻,突然说道,“三爷,那一天是孟青的不是,三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三爷若是喜欢红花,”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仿佛忍着甚么一般的说道,“孟青在这里对天盟誓,孟青若是胆敢拦阻,又或是多言半句,便教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第45章
傅玉声没料到他会发这样重的誓,回过神来就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
他懊悔之极,方才为何心中那样的不快,眼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连忙说道:“孟老板,你若是这样说,便是看轻了我!朋友妻岂可欺?我傅玉声难道连这个也不懂么?”
孟青想要开口,傅玉声便拦住他,又认真的说道:“骆姑娘是很好,可我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说到这里,便笑了笑,索性豁出去了,故作哀怨的说道:“我的那些荒唐事,孟老板也亲眼见了。别人也就罢了,若是孟老板也要说我喜欢红花,那真是冤枉了我。我呀,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呢?”
孟青听了前面的话,便高兴起来,眼底也有了神采,可听他说完,却突然沉默不语,脸色也隐隐发青,难看得厉害。傅玉声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知是不是他与陆公子当时的情形太过荒唐,所以孟青回想起来,便露出这样不快的神情。
孟青不说话,气氛便尴尬了起来。他似乎也有所察觉,便勉强的笑笑,说:“孟青说的是真心话,三爷便是喜欢红花也没什么。我同红花犹如兄妹一般,三爷若是喜欢,要我出力……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总之三爷千万不要多想,那一日是我失礼了,我……”他说到这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竟然顿在那里,神情很是狼狈。
孟青方才发了那样重的誓,心意可见一斑,傅玉声虽然并不信他说与骆红花犹如兄妹的那一番话,却早不生气了,心里只是不安,想,不要因为我弄得他们两个疏远了。又想,他怕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所以去了常州也不一定,心里虽然仍有疑惑,却也不肯再去多想。
傅玉声顺着他的话说道,“也是我的不是。我实在不该同你开那样的玩笑,孟老板宽宏大量,想来是不生我的气了,不然只怕见着我的面,扭头就走了。”
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的说道:“三爷,我那天真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羞愧得很,我不该管三爷的,三爷想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我来说三道四?我……”他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傅玉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拦住他,笑着说道:“你回来怎么不来找我?七拐八弯的,找何应敏做什么?”
孟青被他不留情面的戳破,只好尴尬的承认道:“我听说何先生和三爷这几日常来看戏,便去找了他。”
傅玉声又好笑又好气,想,既不是当真要与我翻脸,又回来了上海,怎么不去找我?即便是不知道我的住处,自然可以去傅家问,怎么还要找何应敏搭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人闹得如何得僵。
可是见他神情紧张,动也不动,绷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是看着自己,心里一软,便说,“我如今已经从家里搬了出来。孟老板无事的时候,可以来坐一坐。”见他仿佛松了口气,便忍不住又起了坏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那里虽然不比梅园头僻静,却到底离得近些。孟老板若是以后想要避着谁,藏在我这里便是,不必跑去常州那么远。”
孟青听了便着了急,可见他满脸都是打趣的笑意,也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便叹道:“三爷又取笑我!”又笃定的说道,“三爷不再同我客气,那便是不生我的气了。”
傅玉声也笑了,想,原来他都知道。心里竟然有些奇异的滋味,却偏偏形容不出。
他说:“我还怕惹孟老板生气呢,”又说,“今天倒是没有武戏,孟老板要陪我看么?”
孟青露出笑意,认真的说道:“只要三爷不觉得孟青无趣,孟青就想陪着三爷。”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想,这话说得,若是换做别人,他只怕忍不住要戏弄一番才肯罢休。若不是那时亲身试过的,此时只怕真要忍不住想歪。
只是眼前这根木头,说出这些话来,只怕都是出自本心,是因为恩义的缘故,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念头。
散戏之后也晚了,傅玉声心里高兴,便问孟青夜里要去哪一间舞场。孟青犹豫了片刻才说:“三爷,其实我去常州是有要紧的事。如今回来上海,也不是十分自由,有些事情要筹备,等过了这段时日,三爷想要去哪里,孟青自当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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