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报信的军官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相信,最后留着泪离开了。
傅玉声仍是很生气,他私下里同孟青说,“一定是被俘虏了,他又不拿枪,又不上前线,肯定不会死的。”
他这样子,孟青实在没办法劝他,只好顺着他说,“也许他福大命大,真的还活着也不一定。”
他说不相信,可心里毕竟是很怀疑的。自从部队的人来过以后,他连着好些天都觉得胸口发闷,上不来气,半夜时常的惊醒,一身的冷汗,莫名其妙的发慌。又过了几天,胃病又发作起来,吃了东西就吐出来,孟青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没什么要紧,要在家里养着。孟青发了急,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说,“要么你自己走着去,要么我抱着你去。”
傅玉声愣了半天,突然耍起了无赖,说,“我不信。你打拳是厉害,可你又不是大力士!”
孟青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傅玉声惊愕不已,连忙的告饶,孟青这才松手放开他。
傅玉声仍是要找借口,嘟囔说,“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瘦了,被你占了便宜。”
孟青突然转过了身去,傅玉声心慌起来,连忙拉他的手,说,“我没什么事呀,就是天气热,不太想吃东西罢了。”
孟青垂下了头,声音闷闷的,简直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说,“真是的,我是笑你呢,你呀,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傅玉声心口发紧,眼角发涩,想笑两声,也回一两句俏皮的话,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坐了下去,抓着孟青的手不肯放,好半响才小声说道,“阿生,我们不去医院,好不好?”
孟青手上用了力气,捏得他发疼,“我们去看看,大夫说没事我们就还回来。”
于是就这样,他又一次的住进了医院。
陆少瑜也来了,他是在窗边瞧见的,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他若有所思的离开了窗前,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怔怔的发着呆,直到他被走廊上的脚步声惊醒,这才慌忙的整理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孟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身旁并不见陆少瑜的身影。傅玉声一个字也没有问起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埋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孟青很轻的嗯了一声,说,“大夫说没什么事情,我问了问你身体那么弱,怎么养好些,他就跟我多说了说。我们明早就回去吧,今晚先在这里睡一觉,不要折腾了。”
傅玉声听他这样说,片刻也不肯多留,一定要回去不可。孟青坐在床边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哄他道,“玉声,别闹脾气。”
傅玉声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两声,才说,“这时候又不叫我三爷啦?”
孟青不说话,眼角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纹,坐在他床边,脱掉了鞋子,和他挤在了一张床上。
傅玉声半真半假的推了他一下,说,“小心护士来了训你。”
孟青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很不讲道理的说,“我不管,让她训就是了。”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他是个老顽固,不配合人家小姑娘的工作。
孟青满不在乎,“反正我就是顽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傅玉声啧了一声,说,“你这样子,象什么嘛,不讲道理。”
孟青索性说,“反正我就是不讲道理。我跟你讲了这么些年的道理,有用吗?还是不讲道理的好,我就是这样子,你后悔了也没用,反正你赶我我也不走。”
傅玉声是不肯吃亏的,连忙振振有词的说,“哎呀,孟阿生,你说话不讲道理,这可不好。要说喜欢后悔的人,那可不是我。我还要跟你算算账呢,我统共就赶过你一回吧,你可赶过我好几回呢!”
孟青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用手拍了拍床,板着脸说,“睡觉!”
第349章
傅玉声哪里肯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他轻轻的推着孟青,非要问出一句话来不可,“不行,非得说个明白不可,你是不是都忘了?”
孟青瞥他一眼,说,“怎么能忘得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认真起来,又说,“也是,是我对不住你,所以得伺候你,做牛做马的还给你,还到一百岁也换不清,好不好?”
傅玉声突然一阵子心酸,他眨了眨眼,小声的说,“那不行!我也要做劳动人民,不要你伺候我,等我好点了,我也伺候你,好不好?”
孟青想要笑,却偏偏板着脸,说,“我的三爷,你也要做劳动人民?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会干什么呀?你连顿饭都做不好,我不伺候你,你可怎么办呀?”
傅玉声哑口无言,想来想去,除了替他染头发,竟然没有第二件可以拿出来夸口的事情了。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有佣人来做,他何尝当真做过什么呢?偶尔替孟青叠件衣裳,也不能叠得十分整齐。
傅玉声面皮发红,悻悻的说,“那是你不肯教我。这些事情看着也很简单嘛,我若是要学,自然也是学得会的。”
孟青笑出了声,低声的哄他道,“是是是,玉声这样的聪明,什么学不会呢?”
傅玉声这才心满意足,说,“明天回去就学。”
孟青满口应允,没有半点迟疑。
大约是因为生病,身体不好的缘故,他总是很容易困倦,即便是在医院这样陌生的地方也不例外,倦意早早的袭来,让人无法抵抗。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医院里的缘故,夜里竟然难得的梦到了玉庭。
梦里是一片雪地,厚得厉害,简直迈不动步。奇怪的是却不冷,大地上雪光莹莹,月亮犹如大大的银盘一般,映在半空之中。
玉庭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扛着一把枪,似乎是在站岗,比在相片里看到的,更加真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的脸色很白,看起来却很有精神,枪上的钢刃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冷的光,让人不由得颤抖。傅玉声欢喜极了,忍不住叫他的乳名,一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玉庭惊讶的转过脸来,看见是他,先是露出稚气的笑容,然后却转瞬间变了脸色,伸手驱赶他,急促的叫着三哥快走,不许他在这里停留。
话音未落,就觉得轰然一声巨响,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溅起的碎片击穿了他的小腹,他疼得昏厥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浑浑噩噩的想着,竟然没能同玉庭说上一句话。
醒来之后,看到孟青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看到陆少瑜,杜鑫,振玉等人也都在,正守在一旁,不免觉着惊讶。
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半夜的时候休克了,幸亏孟青睡得浅,发觉不对,连忙通知大夫,这才抢救过来。
傅玉声还是有些咳嗽,笑着说,“大半夜的,把大家都闹起来了,真是我的罪过。”
陆少瑜眼圈红红的,强打起精神,说,“玉声,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倒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
傅玉声心里其实很明白的,却仍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呀,玉庭为国捐躯,其实是一件顶光荣的事情。我呀,我要把身体养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杜鑫插话道,“少爷,我早就说了,你这样福大命大的人,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王爷也不收你。少爷,宽宽心,别想玉庭少爷了,赶紧好起来吧。”
傅玉声笑笑,说,“不想他了,不想了。”
只有孟青什么都没说,坐在他的床边,手一直放在他的小腿上,神情有点怔怔的。
听说他醒了过来,护士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大夫也过来了,他舍不得孟青离开,恳求了两句,还是没有用,所有无关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孟青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可背影看起来那么的惶然。
傅玉声这时才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醒不来,这个人会怎么样呢?
他的心口突然针扎一样的疼了起来,疼得简直喘不上气来。他求大夫让孟青进来,坐在他身旁,这才感觉好了些。
因为半夜这一次出血性休克,所以出院一时片刻是出不了了,又连着住了好些天。来看诊的大夫络绎不绝,傅玉声身心俱疲,他几次同孟青说要回去,孟青安抚他,等你好一点再回去。
傅玉声心里很清楚,这病怕是好不起来了,可他不敢这么对孟青说。若是自己也说出这样绝望的话来,他不知孟青受不受得住。
孟青以为瞒得很好,觉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很明白,他这一只脚已经踏了过去,另一只脚迈过去的那天,怕是不远了。
傅玉声背着孟青向护士要了纸笔,趁他不在的时候就偷偷写几句,听到他回来,就赶忙把纸笔藏在枕头底下,装作没事一样。要写的话断断续续的写着,信纸上到处都是涂改的痕迹,最后连自己也觉着懊恼,想着写好了以后一定要仔细的誊写一遍。
孟青的头发渐渐露出了斑白的颜色,尤其是转过身的时候,总显得异常的苍老。每次看到,都在他心头割了一刀似得,简直不能忍受。
因为他身体越来越差,吃得越来越少,吐得更厉害,所以只能吃流食,孟青就让厨子熬粥,然后一勺勺的喂他,又怕他吃得多难受,所以每次只喂小半碗,过一阵子再喂。为了这个,还特意去买了一个保温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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