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忍不住要抱怨,“你呀,你跟你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同杜鑫说两句话嘛。”
杜鑫连忙插话说:“少爷,你好好养着,别说话了。我天天来看你,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话!”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你话太多,不要天天来,等我过两天出院,你再来看我吧!”
杜鑫非要再替他按脚,被他坚决的驱赶,终于恋恋不舍的走了。振玉送人出去,好半天才回来,他就问起孟青来,振玉就说,“陆小姐来了,爸陪她去见大夫。”
傅玉声哦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毕竟在名义上,只有陆少瑜才是他在国内唯一的亲属了。也不知道孟青心里怎样想,他很有些懊悔,就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嘛,叫她过来干什么?”
振玉低着头掩他的被子,压了好半天,才说:“也没什么,她正好找你有事情,听说你进了医院,就索性过来了。”
傅玉声哦了一声,蹙着眉头想了想,突然高兴起来,自言自语的说,“大约是玉庭有消息了,她着急告诉我。”
振玉起先没说话,大约觉着不好,说,“要是的话就太好了,”又安慰他说,“我听说有的人去北京参军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先去的北京,我也请同学们帮我打听了,你千万别想太多。”
又拿起报纸,捡了一些好消息,慢慢的念给他听,结果半张报纸都念完了,孟青他们都没回来。振玉放下了报纸,站起来道,“我去告诉他们你醒了。”
傅玉声嘱咐道,“叫他们别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呀,老毛病了,她这么忙,还特意来一趟……”又嘟囔着说,“哎呀,搞了半天,我倒成了个林黛玉,三天两头的往医院里跑,还让人来看我,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振玉答应了,结果等他们三个一起回来之后,傅玉声已经睡着了。
等他醒来,陆少瑜人已经不在了,灯也关着,只有孟青一个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怔怔的看着他。
傅玉声笑了起来,说,“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吓人。”孟青说,“别开了,反正也要睡了,我等等也要睡,跟护士借了床呢。”
傅玉声知道他的脾气,劝他回去肯定是不成的,也就不说了。又记挂着玉庭的事,就问他陆少瑜是有什么事情,孟青想也不想,说,“陆小姐原本是要找你商量离婚的事情,结果你偏偏病了,她怎么还好提起?我让她先回去了。”
傅玉声心里是不信的,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就自嘲说,“我是个资本家,她应该早点同我离婚嘛!现在才提,晚了点!”
孟青突然伸手摸他的脸,声音很轻的问道:“是不是很疼?”
傅玉声知道他是说下午发作的时候,心里又酸又甜,埋怨说,“你太小题大做了,这也是老毛病了嘛。”
孟青嗯了一声,才说,“大夫说你这一向太操劳了,得好好养养,公司的事你就先别管了,身体养好再说。”
傅玉声拍拍身边的空位,说,“上来不?”
孟青摇摇头,大约是怕挤着他。傅玉声偏偏要拽他上床,孟青无可奈何,只好小心翼翼的上了床。半坐的姿势靠在床头,手不自觉的抚在他的头发上,慢慢的摸着。那轻柔的举动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温情,就好像他是一件极脆弱的物件,不小心就会碎了破了,再难修复。
傅玉声抓着他的手,按住了心里那点古怪,仰着头问他,“孟老板,我怎么觉着你是在摸阿猫阿狗?”
孟青低头亲他的眼睛,淡淡的说,“不这么摸,别的摸法,你这样子受得了?”
傅玉声不料他学得这样坏,不免丧气,叹气说:“连你也笑话我。你说这叫别人怎么想呢?公安局来问个话,我就吓得病了,还进了医院,这不是更显得我心虚有罪吗?”
孟青有点生气了,坚持说,“三爷,这些都是谣言,是诬告,你怎么还听到心里去了呢!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想这些了,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呢!”
那些日子,是孟青坚持要他在医院养病,谁说也没用,傅玉声猜他是拿这个当借口让自己躲躲风头,也就默许了。医生倒是时常的来检查,也不知忙些什么,他若问起,都说没什么,让他好好的养病。
后来公安局派人去了南京取证,说私设公堂一事证据不足,卖厂一事则是抗战以前的事了,不应再予以追究,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傅玉声以为终于能去公司办公了,可孟青却还是不许他回家,说,“你上次做完手术就没有好好休养,这一次一定要多养些日子,养好了再说。”
第345章
这时候傅玉声就已经起了疑心。结果又过了几日,例行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突然多了一位陌生的张姓大夫,后来傅玉声无意间听到护士们的闲聊,才知道原来那是从北京请来的肿瘤科主治大夫。
他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也不知最后是怎么走回病房的。
孟青回去给他取病号饭了,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幸好没被撞见。
晚上人都走了,只有孟青一个在病床前陪着他,傅玉声突然问他,“孟阿生,你实话同我说,我是不是病得很重?”
孟青却难得的发了火,“胡说什么?让你住院,又不是让你胡思乱想。”发完脾气却又后悔,低声的跟他赔不是,“你别多想,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丧气话?”
傅玉声好半天没说话,他心里头一次这样的乱,觉着原来死亡是这么的近,近得简直让人心慌。
年轻的时候去西北,被关起来当人质,破门外就是端着枪的兵,他似乎也没怎么怕过。是不是人越上了年纪,就越怕死呢?
他瞥了孟青一眼,说,“那个张大夫,听说是北京来的,是治肿瘤的名医呢,你还瞒着我呀?”
孟青僵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是,大夫跟我说了,是是肿瘤复发,要观察看看做不做手术,不做的话也没什么,说太小了,等长大点再做。这有什么呀?他拿不准,所以请了老师来看。你呀,就是怕你多想,才不敢告诉你。”
傅玉声却不理他,问道,“是不是大夫要找家属,所以你们才把少瑜叫过来的?”
“你这人,疑心病真重,她打电话到家里来,听说你进了医院,难道不要来看看吗?”孟青说,“她就算不是你太太,也是你的朋友。”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挑不出半点错处。可傅玉声心里慌得厉害,砰砰砰的直跳,就好像被人按住了胸口,简直喘不上气。
两个人在一起这些年了,这个人说没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些话听着好听,他却一句也不信,也不知是谁教的。他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底子不好,又上了年纪,也不是没做过手术,那时候恢复得就很慢了,现在呢?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躺在床上,转过身去,不肯看他。
孟青试探般的抚着他的肩,小声的哄着他,“又生气啦?气我瞒着你,是不是?”
他的鼻子发酸,抓住孟青的手,亲了亲,然后哀求道,“好阿生,我不开刀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孟青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的手,却很坚决的说道,“小手术,你别怕。这位张大夫很厉害的,做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想了想,又说,“要是过两天他说太小了不用做,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傅玉声听他说得信誓旦旦,一点也不像以往自己生病时那种慌乱无主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相信他,觉着是自己想多了,倒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说,“我真是老了,怕死得很。”
孟青凑了过来,温柔的亲他的眼睛,喃喃的说,“谁说的,你一点都不老。”
傅玉声笑了出来,“胡说!那不成妖怪了?”
孟青见他终于笑了出来,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继续哄他,“真的,那些年轻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傅玉声撇撇嘴,不理他,突然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来,“你又把我的眼镜藏哪里去了?我要看报。”
自从他再一次住院,孟青就不喜欢他太过操劳,连报纸也不许他多看,怕他费神。就算他说要看,孟青也不肯拿眼镜给他,自己取了报纸过来,一句一句的小声念给他听。
他眼下头一件关心的要紧事,就是朝鲜战场的战事,第二件,就是国际上的经济形势。
玉庭迟迟没有消息,他总是很揪心的,看看报纸上的捷讯,聊以安慰罢了。公司的事孟青不许他再管了,他虽然担心,却也没法子,所幸的是公司里都是老职员,总不至于群龙无首,乱了阵脚。
振玉每天都来,尤其是中午的时候,孟青嫌医院的饭不好,总是回去看着佣人做好了再带过来。振玉就替孟青念报纸给他听,念着念着就忍不住要加入一番议论,倒也很是热闹。惹得护士经常过来巡视,两人便仿佛小学生一般噤声不语,人一走,便又故态复萌。
不过这孩子很有些执拗的地方,实在让他想起当初的孟青。
这些日子因为他住院,振玉医院学校家里来回的跑,也很是疲累,孟青叫他不要来了,他却不肯,照样每天跑来好几趟,还时常的从图书馆借了新书带来给傅玉声解闷。学校太远,孟青心疼他这样辛苦,只许他一天来一趟,来了也坚决的赶他走。傅玉声看他们父子都这样顽固,就对孟青说,“他这个倔脾气,真是跟你一模一样,你还训他做什么?对着镜子说你自己两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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