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还是很孤单啊!
关青牵着父亲的手走向到达大厅的接客区,老头儿穿着年前程悍买的蓝色大衣,戴着顶纯羊毛的八角帽,从头到脚都很洋气。
可关爱国瘦小的身躯在这套洋气的衣饰下难掩怯懦,他好奇又惊羡地张望着偌大的浦东机场,在匆匆人潮中贴紧他的儿子,若一不小心跟别人目光相撞,便会不知所措的垂下头。他身为一个小地方的农民,对于突然来到大城市的不安感让他骨子里的自卑全然袒露。他就像一只不小心被风吹上高空的蜉蝣,天高海阔带给他的只是巨大的恐慌。
关青取了行李,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搂着父亲往外走,门口数不清的光鲜亮丽的人兴致高昂地张望着。关青一眼就找到了人群里鹤立鸡群的程悍,离的还很远就见程悍灿烂的笑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朝他们张开双臂,而后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关爱国,再松开手仔细打量着老头儿,
“我大爷就是帅!这谁家老头儿这么洋气?您穿这一身儿特英俊!”
老头儿羞涩地笑了,拍拍他的手臂,“别拿我开玩笑,”他说着仰头望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是吗?”程悍美滋滋地看向关青。
关青毫不留情地戳破假象不给他继续臭美的机会,“不是他长高了,是您现在驼背了,您把背直起来,再看他他也就那么高。”
“啧,”程悍不满的瞪起眼,在他面前抬头挺胸,“就那么高也比你高!大过年的,看在我大爷的面儿上先饶你一命,不然......”
“不然怎么样?”
程悍长臂一伸搂过他的脖子,一边把人往下压一边弹他脑蹦儿,“不然让你走不出机场,关青变关红!”
等他松开关青,果然脑门儿上一片通红,关青狠狠瞪着他,惹来程悍更得意的奸笑。
两个身材欣长的大小伙子带着老头儿走向停车场,程悍显摆地摁下车钥匙,扭头骄傲的对老头儿
道:“怎么样大爷?我这车够酷吧!”
老头儿瞧着锃明瓦亮的黑色车身,很给面子的赞扬说:“悍子从小就厉害,这才几年车都买了。好看,够酷,特配你!”
这时关青再次插|到二人中间,对老头儿说:“爸,您仔细瞧瞧这一排车,这黄色的是兰博基尼,那边儿黑色的是悍马,再左边儿宝马740,程悍这辆小黑车,是这排车里最便宜的,”他说着朝程悍抬起下巴,挑衅道:“美什么呀你!就一小破别克儿。”
“你等着,”程悍愤愤不平地指着他,“等会儿开到高速我就把你扔下来,让你看不上我的小破别克儿。”
多亏他俩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关爱国初到大城市的惶恐不安才稍稍平复了。从上海到浙江才一百多公里,可这一路堵车堵的水泄不通,四十公里足足开了俩小时。
关爱国趴在车窗边向外望着,脸上好奇的表情像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多车啊?咱们整个镇的车都没这一条路上的多吧?”
程悍从后视镜里看着,跟关青相视一笑,“过年就是这样,这趟高速通往上海到浙江的好几个城市,过年又不收过路费,肯定车多。平时也没这么夸张。”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软中华,自己叼了一根,剩下的递给后座的老头儿,“来,大爷,咱先抽根儿烟散散火气。”
关青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程悍在他犀利的眼神中呵呵干笑。
老头儿稀罕的拿着烟左看右看,摇摇头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啊,你还年轻,能少抽就少抽。就咱家后面那个老陈头儿,就是抽烟抽太多,肺癌死了。悍子,你也记住,少抽啊!”
程悍无奈的仰天长叹,“大爷,您可真是我的亲大爷!关青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回再来个您,还能不能让我愉快地抽根烟了?”
老头儿吧嗒摁下打火机,抽了一口挺享受的眯起眼,“大过年的,就许你愉快地抽一根儿吧!”
☆、 第四十四章
浙江的冬天真是冷,湿冷,冷到骨头缝里。但家里很暖和,空调估计开了一整天才有这效果。床铺换了新被单,开着电热毯,伸手一摸也是热乎乎,程悍特意抽走了两床垫子,因此有些硬,可老人家就喜欢睡硬床。关青真没想到程悍这么细心。
老头儿打量着窗明几净的房子,客厅靠墙有一架老式书柜,旁边贴着个倒挂的“福”字;程悍的卧室有张两米多的双人床,墙角有把精致的木吉他,地上堆了半人高的碟片,碟片的封面是老头儿看不明白的图案和英文,就是挺潮流高端的感觉。
关青的卧室则一目了然,落地窗,大阳台,单人小木床,整齐码着一摞书的书桌。
宽敞明亮,关爱国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干净的房子。他很欣慰,两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生活得有滋有味,挺好。
晚饭程悍非要带他们下馆子,在古街临河而建的饭馆儿里能看到挂着红灯笼的大船,飘荡于静静流淌的小河。
“这吃顿饭挺贵的吧?”老头儿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具是套印花的瓷器,白得晶莹剔透,他都不太好意思用自己干了一辈子苦力的粗手去摸。
程悍边给他夹菜边回:“大爷,大过年咱能不提钱嘛!你大侄儿我不缺钱,您只要吃得高兴,就算这顿饭我没白请。”
关爱国瞧着那一道道摆盘漂亮的菜肴,只觉得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就是看着好看,让他觉得下筷子夹菜都是在破坏艺术作品。
晚上老头儿在家里的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程悍和关青在房间里拾掇他带回来的东西,有送人的土特产,纯手工酿的高粱酒,还有辛婶儿给程悍织的红毛衣。自从程悍刑满释放那年,每年过年必须有这件红毛衣,除了毛线越来越好,款式针脚一模一样。
“老太太真行,”程悍感受着毛衣的手感,佩服的啧啧摇头,“每年一件,等咱老了这些毛衣估计能铺满整一地!也是个回忆。”
关青听他这么说,突然想起自己还给他带了东西,急忙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个保温杯回来,递到程悍面前,“呐,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什么东西?”程悍接过保温杯好奇地拧开杯盖,往里一看就傻眼了,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用手指捻了捻,才笑骂出声:“操!雪啊!你丫好不容易回趟家,两千多公里,就给我带了一罐子雪来?”
关青面对他的质问理直气壮,他居高临下地冲他扬起下巴,“你自己说的,‘每年过年都能看到雪,偏南方不下雪,不习惯,不舒服,感觉像便秘。’我这不是把雪给你带来了,特意挑你家窗台上最新最干净的雪,这会儿不便秘了吧?”
程悍瞧着他那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手心里的雪很快化成一滩冰水,却让他感觉万分窝心,他正无奈笑着,老头儿突然从门缝里露出个头,
“还没睡呢?”
“没呢!”程悍拧紧盖子,递给关青,“快,再放冰箱里冻上,你千辛万苦带来的,回头我但凡便秘就拿出来看看。”
老头儿穿套红色保暖内衣,走进卧室又递给他两个比保暖内衣更鲜艳的红包,
“压岁钱,这是我的,这是你辛大爷给你的。”
“哟?”程悍接过那俩红包,惊喜说到:“我还能拿压岁钱呢?咱那儿不是说成年了就不给压岁钱了嘛?”
“没结婚就不算成年!”老头儿在他身旁坐下,苦口婆心的对他说到,“悍子,你马上三十了,该找个姑娘结婚了。要是在南方找不到合适的,那就回家找。还有关青,你俩都老大不小了,年年过年我提这茬儿,你俩都糊弄我,”程悍和关青各自心虚地别过头,表面认真听着老头儿的教诲,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不能再耽误了,要抓紧时间,遇到好姑娘胆子大点儿。你俩条件这么好,不愁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们。”
程悍哼哈应了,老头儿一看他俩那态度就知道他们根本没听进去,但人老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
晚上关青难得和程悍睡一床,俩人在被窝里压低声音说话。那屋关爱国也没睡着,即使床铺的软硬适中,也很暖和,可他总觉得别扭,睡不踏实。
一睁眼便是全然陌生的房间,被子里的味道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儿子身上的味道。想起隔壁那屋的两个大小伙子,他身为父亲的慈爱就忍不住泛滥,既欣慰满足,又感慨叹息。一眨眼当初在他腿边打滚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宽肩长腿的大男人,生命多奇妙。
趁关青还有几天假,程悍开车带着他们去了周遭好好转了转,老头儿对西塘和乌镇这种古镇很喜欢,对于西湖倒是颇有微词。
“这跟咱们家西山水库没什么差别嘛!还不如西山水库呢,这人山人海的!”
其实西湖还是很美的,尤其他们去那天刚好飘着雨夹雪,天地间薄雾缭绕,细雨如丝,湖畔树木的枝叶上赘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江南水乡的冬天比之冰天雪地的大东北,就像温婉娇柔的女子和粗旷刚硬的爷们儿,各具风姿。
就是人太多,老头儿又晕船,乘大船到湖中心的孤山没几分钟路程,老头儿一下船就捂着嘴。让他吐,他不好意思,非说太脏污染环境。程悍赶忙使出飞毛腿到买水的小摊儿上要了两个塑料袋,老头儿这才找个略微人少的地儿,背过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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