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臻垂眸望着手里的茶盅,沉默不语,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陆友铭可看不懂他的意思,继续说道:“你或许看不起我这种人,觉得我没有涵养睚眦必报。但是和先生,涵养是你们这种有能力有背景能不靠拳头就可以保护自己的人才配拥有的东西。像文正那样,不计较,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敢把他怎么样,那叫涵养。但是对于我们这种人,对他忍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这只能叫做懦弱。”
陆友铭一口气说完,看和臻竟没有任何反应,顿觉自己傻不拉几的,端起茶盅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和臻虽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一直落在陆友铭脸上,看他表情真挚又单纯,奋力地向他解释着。
“吃好了吗?”他放下茶盅问陆友铭。
陆友铭还没从刚才的慷慨陈词中回过神来,只愣愣点头,“额,吃好了。”
“那就走吧。”和臻招呼服务员结账。
“去哪儿?”陆友铭条件反射地问,问完才发现自己又没带脑子,饭也吃完了,当然是各回各家了。
和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下眼问他:“如果你没事的话,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陆友铭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哦,好。”
他那表情和反应,就好像谁剥夺了他拒绝的权利一样。
*
陆友铭没有想到和臻带他来到的正是城东那家疗养院,叫拥抱星星。
最开始陆友铭还以为和臻是带他来查找目击证人什么的,但是患有孤独症的孩子,就算看到听到了什么,也不可能准确表达出来,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但是他跟着和臻往里走,路上却不断有老师或孩子跟他打招呼,他这才意识到,和臻应该是经常来这里。
陆友铭心有疑问,但看和臻面上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又没忍心去破坏这份美好。
他随和臻一直走到院子最南端,来到一栋欧式古典风格的建筑前,看起来有点像豪宅?别墅?一走进去,却又发现房子内部空间很大,略显陈旧的木质地板,散发着浓浓的历史气息,连墙壁都有一丝沧桑感。
“这里以前是和家的祖宅。”踏上回转楼梯,和臻探出手抚摸着光滑的木质雕花栏杆,轻声说。
陆友铭讶然,问道:“那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这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劲了,这里是疗养院,和臻怎么可能在这里长大。
果然,和臻摇摇头,“从父亲那辈就搬出去了。但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那时候祖父还在。”
陆友铭抬起头望着铺满整个天花板的油画,年代已久色彩不由显得暗沉,陆友铭虽然不懂画,但是仍能感觉到,那副画让人心神宁静。
“是祖父亲手画上去的。”
“那现在这里为什么成了疗养院?”陆友铭问。
和臻脚步缓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说:“十五年前,父亲用这座宅子,建立了这所无偿为孤独症儿童做康复训练的疗养机构。”
“为什么是孤独症儿童?”
和臻没有回答,直接来到二楼,这座房子很安静,并不像刚才院中那样热闹,但这安宁中透露着丝丝冷意。
“少爷。”突然出现在楼梯口的女人吓了陆友铭一跳。
他抚着胸口望向那个女人,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倒是很温和。
“小姐在哪里?”和臻问。
“在画室,少爷。”那女人回答。
“我去看看她。”他沿着二楼走廊往里,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准备两杯咖啡送到屋里来。”
“是,少爷。”
陆友铭轻手轻脚地跟着和臻,来到一扇门前,只见和臻轻轻敲了敲门,不见屋里有人应声,便转动把手推开门。
屋里光线很明亮,不像走廊里显得阴沉。摆满了各种雕塑和画架,地上还散落不少完成的、未完成的油画,陆友铭虽不懂,但看得出来画面很逼真,色彩也很明亮。
“沐沐。”和臻站在屋子中央轻声叫道。
陆友铭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他正要开口,和臻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的唇边:“嘘~”
然后又走到窗台前,柔声叫道:“沐沐又跟哥哥捉迷藏吗?”
窗帘后竟然传来细声的回应:“嗯。”
“那哥哥开始找了哦!”和臻开始装作在屋子里寻找的模样。
陆友铭也手足无措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目光却往刚才发出声音的窗帘扫去。
“啊!”他轻叫出声,却又下意识捂住嘴。
窗帘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唔,哥哥找不到呢!”和臻找了一会儿,苦恼地坐在地板上,皱着眉头抱怨道。
“哇哈哈哈……”窗帘被掀开,一个女孩子跳出来,扑到和臻的怀里,笑得煞是开心。
“哇,沐沐从哪里飞出来的呀?”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甜甜地笑着,用鼻子蹭了蹭和臻的鼻尖。
“我的乖沐沐!”和臻抱住她,脸上笑意很深。陆友铭这才发现,和臻竟然有一对令人心醉的小酒窝。
而他看到这副画面,不由站在旁边傻笑起来。
那女孩听到他的声音,疑惑地抬起头,有点惊慌地往和臻怀里缩。
和臻圈住她的肩膀,指了指陆友铭:“是哥哥的朋友。”
女孩呆呆地望着和臻,重复着最后两个字:“朋友、朋友……”
“对,是朋友。”和臻握起她的手,伸向陆友铭。
陆友铭这下顿时明白了,这个被和臻称作沐沐的女孩,也是一名孤独症患者。
陆友铭眼角涩涩的,蹲下来,慢慢探出手,对沐沐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沐沐仍旧目光躲闪地往和臻怀里缩,陆友铭尴尬地挠挠头。她却突然跳过来也揉了揉陆友铭的头发,口齿不清地说出两个字:“宝宝。”
和臻噗地笑出声。
陆友铭问:“宝宝是谁?”
和臻捂住嘴忍着笑,摇了摇头。
这下也不知道是打开了什么奇妙的大门,沐沐开始兴趣盎然地揉着陆友铭的头发,叫着:“宝宝、宝宝……”
陆友铭很是尴尬,但心底也有一丝喜悦,第一次见面就能让孤独症患者从自己身上找到感兴趣的点,这应该算作是幸运呢。
他好脾气地任沐沐揉着自己的头发,看和臻一张张捡起地上散落的油画,认真欣赏着,表情温和恬淡。
突然,和臻手里刚被归整好的油画散落下来,脸上是满是惊恐。
“怎么了?”陆友铭想起身,却拗不过沐沐,只能抱着她,让他继续揉着自己的头发,走过去,望向和臻手里仅余的那张油画。
他也瞬时被震惊了,浓重的夜色,银色的河水,摇曳的树枝,昏暗的路灯,而让他们心惊的是画面中央那一抹血红,那是杀人案的现场。
☆、孤独患者
大概是因为夜的缘故,这幅画整个画面都非常暗沉,景物勾勒也显得相对粗糙,只有画面正中的血红,格外刺眼。
和臻拿着这幅画,快步走出去,陆友铭抱着沐沐跟上。
和臻一出画室就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是一对褐色的双扇木门,门把手上镶嵌着很精致的金属雕花,但没有锁。他缓缓推开,入眼一片漆黑,一股陈旧的纸张味道铺面而来,夹杂着丝丝灰尘的气息。
和臻摸着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灯,陆友铭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旧书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虽然整间屋子靠墙全是书架,但隔三差五放书的格子却被掏空,只余一些零散的书籍。
和臻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房间靠南的书桌后边,哗地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他把画举起来,缓缓地左右移动着,陆友铭也从他身后望过去,画中的一草一木正跟窗外的景物慢慢重叠。没错,这幅画描绘的场景就是从这个视野望出去的。
而从这扇窗再往东望去,正好是案发现场的位置。
这下毫无疑问了,这幅画记录的就是赵宏义当晚被杀时的情景。
其实早在他们到来之前,警方已经来到疗养院做过调查,但鉴于孤独症儿童的身份特殊性,他们并没有作为被调查的对象,这幅画也自然没有被发现。这其中的原因或许有些巧合,沐沐是一名重度孤独症患者,自幼便对陌生、嘈杂的声音极度敏感,就像声音能引发她的痛觉一般,她会痛苦地尖叫,甚至发狂,所以这栋房子的整个二楼都很少会有陌生人靠近,包括她房间和画室的玻璃也都是强效隔音的。所以当天警方调查也只是询问了照顾她的李妈就草草了事。想必警方对于能在这里找到目击证人,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陆友铭盯着这幅画,又看看一脸懵懂的沐沐,她伸出双手握住窗帘,目光很淡漠,但似乎能感觉得到她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陆友铭也伸出手摸了摸窗帘,是上好的天鹅绒,手感细滑。
“她偏好这种材质的东西?”陆友铭问。
和臻眼里露出一丝不解,也摸了摸窗帘,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说道:“她的床上用品也是这种材质。她虽然不会表达,但是会对不喜欢的东西产生强烈的抵触,经过长时间的试验之后,她现在常用的床上用品都是这种材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