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次突然的拜访是没有事先招呼也没有自报家门的。尹令仪从来不懂什么叫礼貌,到门口能给你敲个门,是最大的敬意了。
尹令仪在张家公馆高墙外当当当磕了几下铁栅门,发现并没有保安,于是伸手进去将电子门禁一拳砸碎了,顿时警铃大作。
管家跑出来检查门锁,被敲晕摆在造型树篱后面。干了这些的尹令仪自我感觉良好,比以前温柔得多,不算冒犯了张鸾家里人,于是整整身上胡乱穿的旧西装,沿公馆前庭的树荫溜达着进去了。
张家且不论远亲旁系,直系三代同堂都未分家,住在一栋宅邸里面,很复古的做法。尹令仪到正门前戳了两次对讲屏幕,没人接起来,于是转过到建筑物侧面,用耳钉划窗玻璃,一划一个大圆,握拳一扣,将玻璃卸下一个大洞。
被割下去的玻璃向屋内掉落,尹令仪反应敏捷,胳膊一探就把那玻璃拎在手上,然后攀着圆洞进了屋去,想想还回头将手里的大圆拼了回去,拉上窗帘遮住了。
尹令仪贴墙站着,戴好耳钉。别看他穿得不修边幅,耳钉却是真钻。这只耳钉与他戴着的戒指是一套,取下来卸掉耳针,带着底座的钻石可以正好嵌入戒指上镂空的地方,关键时刻这一拳能够致命。
他的危机感,从不为外人道。
尹令仪四下看,将有可能隐藏监控摄像的地方看了一遍,找到4个。他顺着摄像头角度,计算了一下交错的视野,发现自己没法在完全不进入监控角度的情况下穿过这条走廊。
于是他回想了一下外宅邸之外估算过的这栋建筑的占地面积,计算了一下接着自己猛砸房间的话,保全人员赶过来的时间差,够不够自己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干点别的。
没等他想好,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孩,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贴在墙角的尹令仪。
女孩看起来不像是立刻要大叫的样子,但尹令仪还是闪电一样来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嘴巴一捂,双手反剪,带离了走廊,进入另一个死角。
现在尹令仪只能祈祷,他刚才的动作足够快,监控室的保全对着许多屏幕,遗漏了这只有两秒的画面。
事实证明张家大宅应该是许久没有过问题了,尹令仪挟持着女孩,安静地等待了一阵子,没有任何保全人员被惊动的征兆。
尹令仪从自己手里捏着的关节判断了一下,这要么是个非常娇小的女性,要么就是非常年轻,甚至未成年的少女。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张家在公开场合露面过的家庭成员,和张鸾过去与他提起过的人,迅速排除掉不符合的对象;又大致看了一眼女孩的穿着,排除掉宅内勤务或者来客。
剩下的符合条件的对象,其实范围已经非常窄了。
而穿得像摆设品一样华丽的女孩在尹令仪手里并没在挣扎,似乎也在观察他。
尹令仪直接问了:“张鸾两个妹妹,重明毕方你是哪个?叫的话,你大哥立刻少一个妹妹。”
女孩在尹令仪松开手掌后确实没叫嚷,甚至没有太过惊慌的反应,而是镇定地回答:“我排行二,张重明。尹先生,我大哥他说过你会来的。”
这倒是完全出乎尹令仪的意料,但他仍然紧紧钳制着张重明:“……张鸾,是怎么和你提到我?”
“他没办法亲自等到你来这里了。”重明道,“而我是可以相信的人。尹先生先跟我来吧,你得去见我大哥。”
尹令仪思考了一阵,说:“好。”
“现在,抱我起来。”重明朝尹令仪伸出手,指点尹令仪用一个抱小孩的姿势将她抱起来放在臂弯里。重明层层叠叠的裙子像盛开的积雨云,一旦抱起来就如同抱着一朵巨大的重瓣花。重明扑在尹令仪肩上,尹令仪整个上半身几乎被那些柔软的纱和蕾丝吞没了。
“拍我的背,慢慢走过走廊,上四楼,南面第一个房间。密码是****,在进去之前,都不要改变动作。”重明低低地道。
她说话的口吻与形象不大符合,尹令仪产生了些轻微的违和感。张鸾提过自己有两个妹妹,虽然没有具体描述,但尹令仪以张鸾的叙述的方式判断,两个妹妹再小,现在也应该至少是成年人了。
但此刻他抱着排行二的重明,只觉得衣物的重量很可能就占了一半。
张重明比看上去的更小,太小,太小了。
尹令仪假装自己真是一个抱着大小姐的佣人,不紧不慢从监视器之下走了过去,靠着手中重明的身体遮住脸孔,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几岁?”
“28岁。”重明道,“但在公开的地方,我是老三毕方,今年11岁。”
尹令仪呵了一声,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张家这么大的家族财阀,风吹草动在上流社会之中都有蛛丝马迹可循。尹令仪虽然不关心时事,与叶维则、张鸾有关的事,还是保持着敏感的。
张家十几代,代代都是女性掌家。这一辈也不例外,直系的长女“张重明”从二十岁开始就频频在公众视野里露面,俨然下一代主人。尹令仪在杂志专访上看到过她,那时的“张重明”确实约摸二十几岁,个子高挑,面容冷艳。
“财经节目,报纸杂志,公司年会,店庆典礼,露面开会剪彩让人采访拍照的那个张重明,才是真正的老三毕方。”重明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是很像成年人,她继续道,“其实每代掌家都是替身露面,替身从旁系挑选形象好且有演讲天赋的女孩,记名到本家从小栽培。但我才是确实的决策人。”
“明白了,如果你有兄弟,就会成为辅佐你的实权人,比如张鸾?”尹令仪道,“有意思。”
“对。因为本家的长女都像我一样‘特别’,寿命亦不会太长。”重明点点头,“如果我死了,张鸾的后代就会接任我的位置。”
尹令仪心里顿了一下,还是问出来:“所以张鸾呢?”
“这你得亲自去看看。”重明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家内部的信息了解多少,不过,我大哥张鸾不是失踪,而是被枪杀未遂,这你知道么?”
尹令仪还真不知道。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手里大玩偶一样的女孩:“你告诉我的,是不是太多了?”
“因为我只相信我大哥。他说尹先生多疑,且不会对外说不该说的话。”张重明由着尹令仪抱进了四楼南面的房间,让他将自己放下,然后往大得吓人的床上一爬,招手叫尹令仪:“你那件见了鬼的外套脱了,鞋子也脱了,站到旁边去。”
尹令仪脱外套的时候重明在带着丝绒垫子的床头按了半天,整张床便向旁边移动,露出一面上开的小门来。
张重明蹲在门边输入密码,先爬了进去,尹令仪随后,并且因为身材高大遇到了一定的困难。
上开门的梯子收起来,他们所在之处是一间不大的内置电梯。
电梯向下降去的时候,重明站在尹令仪旁边,只到他腰间,用童声一样的嗓音道:“在枪杀发生之前两年,我大哥就曾和我提起过,他觉得自己被监视了。而怀疑的对象,是三妹妹毕方。我原先是不当真的,甚至觉得大哥压力过度,给他请了好医生。”
“大哥显得很抗拒,而且越来越暴躁。当然,对着我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在家里的人缘慢慢变得差,别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包括我在别人面前也这么做。”
“但是毕方在那个时候就显得很奇怪了。她是个有傲气的人,然而当所有人都不愿意亲近大哥的那两年,她反而特别能放下架子,比谁都更努力地留在大哥身边。不论大哥怎样变本加厉,她都只会退让。好像‘在张鸾近处’才是最重要的一样。”
尹令仪没接话,只是皱起眉头。
毕方的反应,像谁呢?
不就是牡丹么。
“不过毕方现在还没有醒来,对外宣称去度假了。”重明继续陈述,“就在我大哥张鸾被人枪击的那天,作为我的替身毕方的副手,正要参加一个商洽会,他们坐在同一辆车后座。”
“凶手在车子减速的时候,开车追平,从行驶着的车后窗里直接向我大哥射击。”
“根据幸存的司机的证词,是毕方扑倒我大哥,替他挨了开头较为致命的几枪。虽然说毕方来到本家收到的作为‘替身’的教养,就包括这样的准备,但不是对着张鸾,是对我。”
“我赶到的时候,毕方已经在抢救。大哥还有一些意识,他最后告诉我的话是:毕方认识凶手。”
“枪击他们的人戴着墨镜,但降下车窗的时候我大哥还未看到对方举枪,毕方就立刻将他扑倒在座位上了。”
“毕方绝对知道那个人,是来杀死我大哥的。”
尹令仪不置一词。
张鸾留给他的信息,竟和他所怀疑的几乎如出一辙。
其一是在他们身边的监视人。
其二是叶维则之死绝非意外。
其三是监视人知道当他们触犯“规则”的时候会被“惩罚”。
规则是什么呢?
与同类接触、探寻关于监视的原因、脱离掌控?
惩罚又有哪些呢?
被约束、被变相监禁、以及被消灭?
到底是什么使得他们这样的人如此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