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瞳孔地震了。
她老师并不是知名画家,她以为不会那么贵的。
如果是几万块,她还可以买下来,可是一百万……
宁桃心里划过一抹向陆风晚求救的念头,但紧接着她就把这念头给打消了。
算了。
宁桃在心里叹气,诚实道:“一百万的话我还买不起,我可以拍点照片吗?”
“当然可以,本次画展是可以进行拍照的。”负责人笑靥如花。
很快,那负责人就离开了,旁边只剩下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交谈之后,宁桃才知道,那女人叫Tammy,前不久才回国。
“我也很喜欢这画,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境。”Tammy看着那画感慨:“刚刚看到它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作出这样一幅画。”
说到老师,宁桃也很感慨。
“暖阳老师是个温柔又倔强的人,我遇见她的时候是一个冬天,在我们小镇上,她迎着寒风摆摊,卖她亲手画的水彩画。”
“我们镇上有文化细胞的人可不多,暖阳老师又不会吆喝,那还正是快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买喜喜庆庆的春节对联,谁会买她的水彩画啊。”
宁桃说到这里就笑了:“但我就觉得那水彩画很好看,别看我现在买不起暖阳老师的画,但在当年,在我们镇上,我家还是挺阔绰的,那些水彩画总共要好几百,我小手一挥,跟暖阳老师说,不就是几百块吗?我全包了。”
宁桃讲的绘声绘色,Tammy也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当时一起出门的还有宁桃某位姑姑,那姑姑听到宁桃的豪迈发言,当即就出来制止,说小孩子不要乱花钱,更何况宁桃还是一个小女孩,不能这么惯着。
结果宁桃的妈妈许丽女士当场就怼了回去:“我就愿意给女儿花钱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惯着她我去惯着你吗?宁健昌,赶紧掏钱。”
宁桃爸爸付了款,又揉着宁桃的脑袋解释说:“我们家桃桃可不是乱花钱的孩子,这是人家老师画的好,桃桃有鉴赏艺术的细胞。”
姑姑被气的不轻,拔腿就走了。
“不管她。”许丽把她抱在怀里,亲着她的小脸蛋道:“你大姑姑重男轻女,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听。”
宁桃乖乖点头,又从许丽怀里挣扎着下去,去拉暖阳的衣角。
“这是你画的吗?怎么这么好看呀?”
Tammy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浮现出些许泪意,但她不动声色地掩去,只笑着邀请宁桃一起吃午饭。
宁桃纠结了一下,毕竟她现在有女朋友,对方又是个漂亮有风韵的女人。
但Tammy神色坦荡,似乎只是对那幅画的作者感兴趣。
宁桃想了想,就答应了。
两个人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厅,等待上菜的时候又聊起了暖阳。
“第二天,我又去那个摆摊的地方,却没看到暖阳老师了,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十天的时候,我才又见到暖阳老师,这回我直接就过去抱她大腿了,我就央着她,求着她,让她教我画画。”
“当时我们镇上也有美术老师,但是那位美术老师的水平和暖阳老师差太多了,我爸妈这种对画画一窍不通的都能看出来她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Tammy慢条斯理地搅弄着杯子里的咖啡,看不清面色:“那后来呢?”
“后来暖阳老师就来给我当私人家教了啊,但她好像是外地人,在我们那儿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们镇上,然后她还挺缺钱的,我妈给她开的价钱不低,还包住,她就同意给我当老师了。”
宁桃说到这里,神色渐渐露出悲伤:“暖阳老师人真的很好,我记得后来我还捡了个小哑巴,她不会说话,身世很可怜,父亲酗酒家暴,母亲是个疯子,她自己也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刘海还特别长,天天盖着脸……总之我就把这个小哑巴送到暖阳老师那里了,暖阳老师不仅没嫌弃,还对她悉心照料……”
Tammy握着咖啡杯的手收紧,几乎是迫不及待:“然后呢?”
宁桃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悲伤的故事了。”
宁桃喝了两口水,试图压下心里的那股酸涩,可说话时还是带着哽咽:“没过多久我和小哑巴闹掰了,小哑巴失踪了,暖阳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才收到暖阳老师寄来的信和画,她说自己得了绝症,治不好,就快要离开人世了,希望我可以开心健康的活着。”
那也是宁桃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
这些故事她还没来得及跟陆风晚分享,倒是跟一个陌生人先说了。
Tammy抬起杯子灌了两口咖啡,宁桃没注意到她的手腕在打着颤。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见Tammy说:“那暖阳老师的画,你有好好保存吗?”
“当然有啊。”
宁桃说:“都存放在暖阳老师住过的那个房子里,我都好好保存着。”
最后快分别的时候,宁桃又说:“暖阳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爱梧桐,就像刚刚那副梧桐自断根茎朝天生长的画一样,阳光倾尽余晖,把最后的光芒都洒给梧桐树……关于梧桐的每一幅画里,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浓烈又隐忍的爱意。”
Tammy唇线紧绷,眼眶却渐渐湿润了。
她匆匆地跟宁桃道别,然后转身到了无人之处,抽出了一片纸巾。
很快,女人又变成了成熟富含风韵的模样,脸上再看不出一丝破绽。
没多久,助理过来了,表示那副名为《朝天生长》的梧桐树画已经收了起来。
Tammy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助理说:“陆家老爷子正在派人联系您。”
Tammy唇角露出讥讽的笑意。
她咬着音节,发出的腔调独特:“联系我做什么呢?”
助理说:“今天是中秋,大概老爷子年纪大了,想要团圆了。”
Tammy收敛笑意,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宁桃在这里,如果宁桃看到了这样的表情,她一定能想到,女人这个样子,就像那天公司初见的陆风晚。
她们眉目冷下来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
但宁桃不在这里,她已经搭上了回江州的列车,还给陆风晚发甜甜蜜蜜的消息。
【我去看画展回来啦。】
【晚饭准备自己做了。】
【我爸我妈没忘记我这个女儿,还给我邮寄了家乡那边的月饼,刚刚好今天到,等你回来分一个给你吃。】
陆风晚看着消息,带着笑意回了个好,然后就收敛表情走向陆家老宅。
半个小时候后,Tammy收到了陆风晚的来电,电话里,年轻女人声音泠泠,好似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我是该叫你姑姑,还是该叫你陆梧桐女士?”
Tammy没有回答。
她摇晃着杯子里的养生茶,翘起腿,在电脑前输入了验证消息。
几秒钟后,宁桃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你好啊,我是今天跟你相谈甚欢的Tammy。】
宁桃觉得疑惑,Tammy怎么知道我的微信呢?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问了出来,就看到Tammy打字说:【是跟画展举办方要来的联系方式,如有冒犯,真的很抱歉。】
宁桃说:【没有没有,但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说:【暖阳的那幅画我越看越喜欢,就买下来了,可是仍然觉得不够观摩,记起你手里还有她的遗作,就想问问,宁小姐能否割爱?】
宁桃拒绝了。
她又不缺钱。
当然,让她随便拿一百万她还是拿不出来,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富足了,完全不需要卖暖阳的画。
那是老师留给她的东西,也是个念想,她要好好珍藏的。
“可惜了。”陆梧桐轻轻叹了一口气。
电话里,陆风晚听到这句不由得皱眉:“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梧桐敲打着水杯,轻声慢语地道:“比起回陆家尔虞我诈,我倒是对你的那位小女朋友更感兴趣。”
陆风晚眉目一凛。
陆梧桐似乎饶有兴致:“听说她也会画画呢,不知道梧桐树画的怎么样?”
“别动她。”陆风晚声音冷鸷,是警告的语气。
陆梧桐理了理旗袍的裙摆,放下养生茶,起身道:“来我的酒吧好了,我们当面谈。”
宁桃正在做瑜伽。
刚摆好姿势的时候,陆风晚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桃桃。”女人声音似乎带了点急切。
“怎么啦?你忙完了吗?”宁桃问。
陆风晚轻轻吐息,再开口时已经语气平静:“还没忙完,但是想你了。”
宁桃听到这话当即捂着脸倒了下去。
“来我家好不好?等我忙完就过去。”陆风晚央着她。
宁桃“噗”地一笑。
她站起身,拿着手机给陆风晚环视一圈,说:“我就在你家呢,没想到吧,本来是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突然打视频电话。”
“咳,而且谁叫你把密码告诉给我的呢?给我密码的意思不就是让我随便进吗?”宁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