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干燥,一边脱大衣一边走到暖气片旁,不出意料地看见上头的两个铁盘子已经干了。加了点儿水到里头蒸着,程潜坐到沙发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房子隔音不好,隐约还能听见对门传来的笑闹声。他木木地靠在那儿,手指一下下按揉酸胀的眼眶,只觉得心里空茫得很,一时间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了。
一会儿,突然想到今天唐觐好像没发短信来,程潜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打开看,却见有两条短信躺在收信箱里。打开一瞅,一条是话费不足的通知,还有一条,是杨老发来的,说猫和老鼠看完了,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动画片可以看。
别的动画片啊……冥思苦想一阵,程潜挠挠头,决定再给杨老下一套米老鼠什么的。刚要站起身,脑袋却昏昏地晃了一下,眼前茫茫一黑,差点儿站不稳栽倒下去。程潜急促地呼吸好一阵,眼前才慢慢清明。脚下试探着跨出一步,感觉有点儿虚浮……估计是贫血了。他一直气血两虚的,中学时候还被查出过贫血。最近太忙太累,看来要吃一些有营养的补一补了。
恍惚着走进房间里,脱力地坐到床上,程潜和衣躺下,只感觉又困又饿。想起来做个夜宵填肚子,又困得不想动弹,干脆就这样睡过去吧,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说……他也懒得去细想最近为何这么嗜睡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躺了多久,陷在被褥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吱哇吱哇的。程潜头晕脑胀地睁开眼睛,双手一阵乱摸,抓过手机接通了,沙哑地道:“喂……?”
“程潜,你这是……睡觉了?”是唐觐的声音。程潜分辨出来,睡意便散了一些,但还是懵懵懂懂的:“唔,有点困,就躺了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么?”他站起身,眼前又黑了一阵,耳中听到的声音也恍惚了一点儿:“也没什么事,就回公司了,顺便过来看看你……你方便下楼么?”
“哦,好,你等等……”扶着墙走出去,捞过大衣穿上了,程潜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好像有点儿感冒。他缩手缩脚地往楼下跑,走到楼梯口,就见唐觐一身西装革履,正靠在他那辆帅气的车子上,眼神温和地朝自己笑。
若是平常,程潜估计会被他这模样电到一点,但今天他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就没什么感觉地小跑过去,困乏地缩着脖子问唐觐:“有事么?”
他刚刚从床上起来,头发翘得左一搓右一搓,满脸写着困顿,眼神也不那么集中。见他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双手挤在衣兜里,身子还瑟瑟发抖,唐觐都有点儿后悔把他叫下来了:“之前你不是说晚上老饿么?我刚刚从规划展览馆那边过来,小喻说那儿有一家好好吃的鸡排店,我就买了一份来,喏——”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包用纸袋装着的鸡排,温热喷香的气味,一下子把程潜弄得更晕头转向了:“好香啊……”
用细签扎起一块喂过去,唐觐笑笑地看着他迷糊的双眼,低声道:“尝尝看?”
“唔……”乖乖地一口咬过来,程潜懵懂地嚼两下,眼睛突然间恍惚地瞪大了,身子一阵乱抖,就跟吃到了惊天美味那般:“好吃——!”
少见他这么有趣的反应,唐觐差点儿笑出了声:“真那么好吃?”说着,自己吃一块,也不由得啧啧称赞:“唔,确实很不错啊。”程潜这时候被美食勾得清醒一些了,再加上肚子确实饿得不行,眼里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渴求的神情,嘴唇还隐隐抿动:“……还有吗?”
“有有有,这一整份都是你的。”忍俊不禁地靠近一些,唐觐站到他身前,把那袋鸡排递到他手里,温柔地看着他低头猛吃。因为是临时跑下来,程潜脚上穿着毛拖,外衣都没怎么扣好。现在手上拿着东西,衣襟自然而然就敞开了。唐觐看见,觉得担心,总想伸手帮他扣上,但又怕他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不过……这傻家伙睡得昏头昏脑,现在又吃得开心,应该不会发觉吧?这样侥幸地想着,唐觐慢慢伸出手……手指刚要碰到他衣服上的扣子,程潜就隐隐一躲,向后退了半步。
抬起眼,他见前几秒还沉迷于鸡排中的程潜这时候已经盯着他,眼神中清明了些。唐觐宽慰地笑笑,没有后退,反而继续向前,一脸坦荡地抓住他的扣子,不紧不慢地扣起来:“衣服都不穿好,想着凉么?”程潜有些错愕地低头看他的手,心想,他难道没看出刚刚自己是在躲他么?转念又想起唐觐之前说的,我还会再来、我更想当恋人,遂又明白些了——有些人也许会因为一点儿拒绝就萌生退缩之心,但是唐觐……唐觐不会。
自己的拒绝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障碍,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难道不是么?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扣全部扣上,还妥帖地整了整褶皱,程潜讷讷地抬起头,看向唐觐,心中又空落落地溢出了些迷茫。
见他眼神茫然,唐觐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神情变得深沉起来。他伸出手,摸了摸程潜冰冷的脸颊,一会儿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一下,随即弯唇笑着,缓缓退开几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别感冒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将车子熟练地倒了个方向,在夜色中逐渐开远了。程潜捧着那包香喷喷的鸡排,咬着唇站在那儿,双眼怔怔地盯着远处,一会儿难受地紧闭上,转身虚浮地往楼上走。
怎么可能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动心?唐觐要对一个人好,有谁能够抗拒得了么?这个人,那么好看,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再怎么自我告诫、自我警示,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而已啊。
有人说喜欢他,有人来关心他,他窃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说不动心、就不动心?
脑子里一晚上都乱糟糟的,第二天起来,程潜吸吸鼻子,发觉自己感冒了。头昏昏沉沉的,身子发热,拿来体温计一量,37.8℃,还伴着点儿低烧。想到今天有专业课,而上次自己的一草被老师毙掉了,程潜强撑着爬起来,决定还是不请假,老老实实地去上课。
洗漱收拾好,兜里揣了钱下楼,程潜在街口买了杯热豆浆和三个大肉包子,又转到街对面药房那儿,买了两片安乃近。感冒药就不用买了,反正他一直备着有感康,就装在包里,吃完早餐和退烧药一起吃了就是。
到了学校,老师已经到了,有心急的同学拿着草图跑上去,争着第一个改图。程潜吸着鼻子坐到自己位置上,拿出包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因为感冒,嘴里又淡又苦,压根儿吃不出味道。草草解决完包子和豆浆,他又拿出杯子到饮水机那儿接水。郦予初见他脸色颓靡,一会儿又从包里掏出了药,就问:“你感冒啦?”
“嗯,有一点。”这鼻音那么重,即使他否认别人也能听出来。张子威在一旁就说,感冒了就请假嘛,是我我就请假了,正好翘一节设计课。程潜听得无语,但也懒得说他,就默默地数了数药片,然后一口捂进嘴里,喝水囫囵咽了,还打了个小小的嗝。
吸吸鼻子,程潜乏力地眨眨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得有点儿厉害。
在桌上趴了一个多小时,耳朵里隐约听见老师慢慢走下来了,他才撑着身子站起来,拿起草图过去看。见他眼神恍惚地走过来,老师站在另个同学身边还问他,说生病啦?那我先帮你看,看完你回去休息。程潜老实地点点头,说谢谢老师,然后手里把图一展开,嘶啦一声……好好一张图纸,被他扯下了一个角。
“你啊你啊……”摇头无奈地叹一声,专业课老师接过他撕下的角往图纸上一拼,就这么将就着帮他改起图来。程潜乖乖地垂着脑袋站在旁边,脑中嗡嗡地听他说,什么造型还是有点儿死板了,流线功能上都没问题,但是不出彩呀……太中规中矩了,以后还是要多推敲,大胆一点去想……他听一句,就点一下头,可是心里明白,自己也就这个水平了。
设计这种东西,要是没有天赋,那就真是没有办法的。做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是花了很大力气了,大一时候更加惨。别人都有绘画基础,有些甚至是圈内大触,什么素描水彩PS全不在话下,就他一丁点儿基础都没有。那时候练基础作业,画线条画写生,可把他为难得焦头烂额,甚至都想退学去打工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念书、读大学,然后再工作,这些约定俗成的成长模式似乎已经深入所有人的思绪,就算他真的有那个勇气辍学,程家也不会允许有没读过大学的子女存在。所以就忍着吧,忍着这自己全不擅长的学业,反正不过是五年……反正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忍,反正已经忍了许多年。
再多忍一年两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也许是前段时间太过用功,现在这一病,就病来如山倒,一连三天都还没好。程潜觉得自己就跟个纸篓子似的,天天扯着纸巾擤鼻涕,鼻头都干燥起皮了。照照镜子,里头的人本来就不好看,现在更是难看得要命。鼻子那样红,上头还有细碎的白皮翘起来,更别提那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嫌弃地转身走出卫生间,程潜翻出新买的感康,抠出几粒,一口干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