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觐忙了起来,最高兴的莫过于程潜了。当时在课上收到他说这几天都不能来吃晚饭的短信,程潜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似的,一下子轻松好多。本来他还在烦恼今晚要做什么菜,现在不用头疼了,随便炒个饭就行,反正昨天还剩了些冷饭。
不过他人是不来了,短信却又频繁了起来。下午时候,程潜正在上专业课,郦予初在讲台上头说他们调研的PPT呢,唐觐的短信就来了。低下头点开一看,就见他说:“中午时候我秘书给我买了两个菜,芹菜烧肉和苦瓜炒蛋,都是我不喜欢吃的/(ㄒoㄒ)/。”程潜瞅着那个哭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抿紧唇,被他逗得乐了起来。唐觐确实不吃芹菜,前几天他做了个芹菜小炒肉,那家伙就吃肉,然后把芹菜丁全留给他。苦瓜还没试过,下次他来,专门炒苦瓜给他吃。
心中暗搓搓地想着,程潜回复一句“挑食不好”,放下手机继续听课了。郦予初在台上讲着讲着,晃眼间看到他脸上那不自觉的淡淡微笑,一时间失神了两秒,嘴里结结巴巴的,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说到了哪儿。
那天晚上,程潜随意炒了个炒饭吃了,洗个澡,又回学校去做模型——是的,即使做模型也不必要在学校吃饭,他只是寻个借口不跟唐觐相处罢了。此番顾忌没了,他才不愿再吃食堂那些菜,又咸又烂的。到了专教,跟郦予初他们一起做模型,正切KT板的时候,唐觐的短信又过来了。打开一看,他问,你还在做模型吗?
程潜弯弯嘴唇,放下美工刀,回一句,是啊。不一会儿,那边回过来,哦,那你小心啊,别割到了手。程潜看着那几个字,傻傻地盯了半晌,才回过去,嗯,不会割到的。
放下手机,继续工作。程潜一手摁着尺子,一手操着刀仔细切割。心神想要集中,却总飘到唐觐身上,想他是不是一边加班一边给自己发短信……一个不留神,美工刀就切到了大拇指上。
拧眉看着那颇有些深的伤口,程潜闷闷地吮住手指,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去处理伤口,心中忍不住默默地埋怨起那扰人思绪的家伙来。
十点多回到家,程潜困得要命,本打算洗漱一番就去休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心里烦闷,他打开冰箱翻找一会儿,见还有鸡蛋,就准备做个白煮蛋吃。把小锅里装些水放到电磁炉上,他打开开关,就到房间里换睡衣去了。刚换好,准备把外套挂起来,兜里面的手机就又响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唐觐,他忍不住叹一口气,但把手机拿出来时,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打开短信,唐觐问他,你到家了么?我打火机好像落你家茶几上了,帮我找找行么?
程潜见了,一拧眉,撇着嘴戳穿了他的谎言:打火机?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
十几秒钟之后,唐觐淡定地回过来:是啊,我给我爸买的打火机,他抽烟。
郁闷地瞪瞪眼,程潜泄气,只得乖乖地去给他找——最后自然是没找到。唐闯也是不抽烟的,这个谎言后来被戳穿了,当然,那是后来的事。
话头打开了,唐觐便优哉游哉地跟他聊起来,说什么我现在还在外头,晚饭又没吃,好想你做的菜……不过你现在快睡了吧?程潜闷闷地捏着手机走到厨房,见鸡蛋煮得差不多了,就回,没呢,太饿了,煮个蛋吃。
是食堂的菜太寡淡了么,这个点就饿了?
程潜傻愣愣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说,没有,我自己炒饭吃的,但还是饿了。发完了才回过神,一般做模型的晚上他都以要在食堂吃饭为借口不回去做饭的!心里不禁紧张起来,程潜钉在那儿,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想着唐觐肯定要兴师问罪了。可半分钟之后,他却不闲不淡地回过来一句,炒饭多没营养,虽然你一个人,但也得吃点儿好的啊,你那么瘦。
心里倏地松下来,虽然知道唐觐可能看出来了,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程潜还是有点儿庆幸。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如果唐觐要怪罪他,要因为什么事情埋怨他,到那时候,他要作何反应。
其他的人都可以来埋怨他、怪罪他,无所谓,他不是那么在乎。但是唐觐……他欠这个人的太多,受他的恩惠太多……说句实话吧,他觉得唐觐真的很好,如果换一个情形,他也……很愿意接受唐觐。虽然这样的空想是不大可能的——他一定要跟唐觐撇清关系,但是,程潜很确定,自己不愿意在唐觐心中留下一个难堪的形象。如果可以,他想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想……跟唐觐继续维持一个相对友好的关系。
不过,这估计也是不可能的吧。
日子继续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唐觐忙了一天、两天、三天……程潜却没觉得他离开太久。这家伙天天发着短信呢,老是逗他笑。最近组里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了,张子威还问他,是不是看什么笑话集锦呢,乐成这样?程潜掩饰一下,说没事,就看到些好笑的东西罢了。
对于这样的相处方式,程潜是比较满意的——唐觐不在自己面前,他当然是自在许多。人一放松,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昨天他还拍了自己手上的小伤疤给唐觐看,说,你瞧瞧,那天你刚叫我别割着手,没一会儿,美工刀就切过来了。唐觐回他,自己不小心,还赖我。程潜还没来得及瞪眼,那边就又飞过来一条,痛不痛?下次见面给你呼呼。
脑中条件反射地想象出他捧着自己的手轻轻吹气的样子,程潜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放下了。心慌地喘一口气,他趴到桌上,用力埋住脸,心里默念:别忘形,别激动,别动心……可事情似乎还是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过去了。想到他这几日来无所不在的陪伴与关怀,程潜咬住唇,心酸的感觉难以抑制地一涌而上,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中午回家午休,下午又去上课。程潜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脑子里乱乱的。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本来是想拒绝唐觐的,要撇清关系……可谁来告诉他,面对一个拿定主意、锲而不舍又擅长以退为进的追求者,他该怎么做?他本来就不够坚定,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懂那些交际的技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唐觐歇了这个心思?
浑浑噩噩地停在十字路口,眼看着人行道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他怔愣地四顾一下,见周围的人都开始往前走了,他便也跟着走。然而,道路上停着一辆很熟悉的车,白花花的刺眼颜色,那个世界闻名的标志,昂贵的车型——程潜拧着眉,迟疑地抬起眼睛,透过干净铮亮的挡风玻璃,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那两个人,姜西娜和程余远。
那两人似乎也惊讶于这个巧合,惊愕的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复杂神色,一个心虚而不屑,一个心虚而强作慈祥威严。看着他们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程潜突然觉得这神色比他们车子的白色更刺眼,刺眼到他眼底都有些发疼了。心里一瞬间又怒又苦,他猛地收回视线,脚下大跨步地往前走,在明媚得过分的阳光下横穿过宽宽的马路。身后突然响起程余远的喊声:“阿潜,阿潜!”明明是父亲的呼喊,可他听来却如同催命符,催得他快速地跑了起来。
左腿胫骨里隐隐地泛起疼痛,程潜大口地喘息着,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不安。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特别是对于不好的事——果不其然,心神不定地上完下午的课,傍晚回家,他的家门是打开着的。
……程深又来了。
惊心
程深似乎特别喜欢穿西装,无论哪次见到他,在哪里见到他,他必定是一身一丝不苟的全套西服,领带都打得端端正正。其实他不过二十二岁,却偏生打扮得像三十二岁,一张脸苦大仇深地板着,好像要故作成熟那般。
一看见他,程潜便觉浑身尴尬。那种尴尬有些难以言喻——眼前这人明明是比自己小三天的弟弟,可气质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牛仔T恤,从背后看反倒更像叔侄了。
见他立在门口,迟迟不肯进来,程深不满地眯起眼睛,命令似的道:“傻站着干什么,你不是该做饭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被他命令得心里不大高兴,程潜隐隐拧起眉头,沉默地撇着脸走了进去。程深垂着眼帘盯着他,见他走进了厨房里,他自己也矜持地迈动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过去。程潜正在冰箱里找东西,耳朵听见程深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他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扭过脸看他,问:“……你要在这儿吃饭么?”
闻言,程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他就淡定地点了点头:“好,你准备做什么给我吃?”
……本想让他知趣地说完事情赶紧离开,没想到却给他找了个台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程潜郁闷地从冰箱里抱出个白萝卜和一袋排骨,转身煮饭去了:“没什么好吃的,就炖个汤,炒个菜。”程深听了,扭过脸有些嫌弃似的看着案板上那些样貌粗鄙的食材,不悦地眯了眯眼睛。见程潜闷着头淘米做饭,他立在那儿,觉得无趣,就转身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