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吃完饭,跟他俩说了声去学校,就走了。坐车的时候心慌得很,或许是因为饭吃得有点快。上午上了两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走了,逃课对我来说成了家常便饭,不过确切地说是在认识了谢池之后。逃课的理由有很多,逃课的目的却不多,或者是不明确的。比如现在,逃出来了却不知道去哪,去干什么。
到了医院,却没看见杜枭,只看见云开和爷爷在说话。
“杜枭呢?”不是又逃走了吧?
“做血检,他不让我们去,护士去了。”云开说。
“又要血检?”云开点了点头。
“你看他手上,全是针眼。”云开撇了撇嘴,要哭出来的样子。岂止是手上,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害怕。
“没事的,总会好的。”爷爷拍了拍云开的肩,云开什么也没说。
“那我先走了,有时间再过来。”我不能在医院里待着了,我心慌。
“杜若,你等一下。”爷爷在走廊里叫住我。“有没有按时吃我给你的药,最近感觉怎么样?”
“吃了,感觉挺好。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呵呵。”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谢池一个德行了。”他拍了拍我的头,开心的笑起来。我知道,无所谓良方,无所谓痊愈,只是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所谓治疗,就是让你死的慢些,再慢些。其实,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快乐地死去。
他们说,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死去。可是让自己被另一个人忘记,自己死去是不行的。人是最忘不了死去的人的,尤其是亲近的人。当我们的朋友亲人还在身边,还能和我们聊天说笑,我们想不到他们。当我们知道,他们走远了,或者不在这世上了,再也不呼吸着我们呼吸的空气了,我们想他们,偶尔的,或者经常,想他们。可是,有一种人,他近在身边,却犹如远在天涯,总要想着想着,然后才能走近。谢池于我就是这样。
在医院和爷爷他们吃了饭出来,准备坐车去学校,在门口看到了谢池和杜鸣,我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自然的微笑,这个微笑一直持续到他们走近。
“你们来啦?我下午有课,先走了啊。”我微笑着和谢池擦身而过,心隐隐作痛,但不想让他看到我难过。
“等一下。”谢池喊住我,“杜鸣,你先进去,我有话和杜若说。”杜鸣笑了笑进去了。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我也低头。“你上午逃课来的?不是最喜欢那个老师的课?中午在这儿吃的?”我点了点头,“吃的好吗?要不要回家再给你做点?”
“我不是猪,你来这里不是看杜枭的?快进去吧,我去学校了。要不来不及了。”我平稳了好久,才说出这些话,再不能和他继续说下去了。
“下午上完课我去接你!”他在后面喊着,我的泪终于没忍住,掉下来了。
下午我只上了两节课,就去家里收拾东西了,就像收拾着自己的难过。我们都努力过,只是到最后,分开对你才是解脱。下午五点,课上完了,我在家里想着他在教室门口等我的样子。我把他去年圣诞节送我的项链放到茶几上,项链上“谢池”两个字在灯光下微微闪光,或许,“杜若”那两个字其实就是“杜鸣”。我拉着行李在路上走,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也没有理由回头,爱在我手中遗漏,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知道,你永远在我心中。
我叫了辆出租车,让他带着我在路上随便走,说是随便走,却经过了好多我熟悉的地方。我们一起去过的超市,逛过的商店,杨阿姨的店,橱窗上都有他微笑的脸。车窗上,我的脸已是泪流满面。
最后,我给了师傅100块钱,他说不到,我觉得走了很久,他说不到。我拿回找的钱,拉着行李在路上走着,走累了就坐在行李箱上。我想他们现在是在找我,但是他们去哪里找了。我就在这,一个人,孤单。 双眼慢慢地被风刺痛,我站起身,心也跟着刺痛。树叶开始落了,夜开始凉了。从现在起,我开始一个人了。
其实,找人真的很难。我看到他们了,他们却没看到我,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我在人流里,他们也在人流里,我可以先看到他们,然后我躲着他们,不让他们找到。
我在酒店的床上一夜难眠,他们在哪里一夜难眠。或许,我又错了,我不该一声不响地离开。没有人祝福自己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是用近似逃跑的方式。应该这样,笑着对他说,祝你幸福,然后满足的离开,然后还可以碰到,碰到还可以微笑。像朋友,或者类似朋友。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爸爸那里,爸爸说他们来过了。我把行李放好,告诉他,我跟他一起住,他笑着说好。
手机开机后,全是信息。看到第五条的时候,他来电了。
“你现在在哪?”声音很粗,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
“在爸爸这里,一会儿去学校。”
“你就在那,别去学校,我有话和你说,别走。”他挂了电话,好像确定我不走。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在哪都一样。我不走,我累,走不动了。
“为什么走?”
“想和爸爸一起住。”
“昨天去哪了?”
“酒店。”
他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我不再想他,而是想到杜鸣的时候。他说,“你昨晚吃药了吗?”
“吃了。”我不知道吃没吃,难受的时候,吃药就是本能。昨晚难受了,应该吃了。
“今天杜鸣就走了,你和我一起去送送他吧。”他平静地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比我强,他能短时间内达到稳定状态,而我要达到这种状态,要在心里经过无数道工序。但是达到这种状态就是目的了,不管过程怎样。
“好啊,再怎么说,他……”他也是喜欢你的人。
“他怎样?”
“他……”我说不出口。
“他喜欢我是吗?”我愣住,“你呢?你喜欢我吗?”我以为他知道,知道我喜欢他,可现在他这么说。“我喜欢你。杜若。”他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就任他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门,坐上出租车,到他家。我一直处在梦游状态,只有那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这不是梦游。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说的话一句没说出来,就被他骗到家里来了。
杜鸣坐在沙发上喝茶,地上放着他的行李。他抬头看着我们,谢池还拉着我的手,确切地说,是两个人牵着手。我红了脸,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孩子。
“呵呵,杜若。你回来了?我发现,和谢池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谈论你,和找你。”他站起来,走近他的行李箱,“杜若,我喜欢的不是谢池,是你啊。呵呵。”什么?我?我无法思考,只感到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下,又轻了。“开玩笑啦!看看你俩的表情,呵呵。”
“杜鸣,你什么时候也会这种把戏了。”谢池皱着眉说。
“我是看着杜若经常吃醋,就想让你也尝尝,没想到,你还真的……呵呵……”我?经常吃醋?“幸福的你们能不能送我去机场啊。”
“杜若找到了,自然是要送你啊。”谢池放开我的手,接过杜鸣的行李箱。
“是啊,你家杜若要是找不到,我也不敢走啊。呵呵……”
“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一个人。”谢池回头扫了杜鸣一眼。
“谁啊?”
“你亲嫂子!”亲嫂子?嫂子?云开!一个名字在我脑袋里爆炸性出现。
“呵呵……经常去医院被他熏陶的。”
“要是能熏陶,高中三年也没见你被熏陶出来啊。”谢池把车门给杜鸣打开,拉着我坐到后座。
“那时候不是还有你嘛。”他是这么说了,我坐在他后面,我确定他这么说了,他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听到了。就像命中该你听到一样,就像专门说给你听的一样。我把手从谢池手里抽出来,假装去拿衣兜里的手机。
“这时候没我啊?”谢池也听到了。
“呵呵,这时候,你没我啊。”谢池又拉起我的手,什么都没说。
到了机场,杜鸣让我们先走,不让我们等到他登机。谢池果然拉着我走了,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不是滋味。我让出租车司机返回去,他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我掏出那条项链,我想应该给他,那上面有谢池的名字。谢池没说话,杜鸣接了,抬头看着我笑,然后站起来,然后,把它带到我脖子上。我很窘迫,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谢池给你的,你给我干吗?戴着吧,别再随便送人了。”
“这是给你的,本来就是要给你的!”我把项链摘下来,硬塞在他手里,转身就往外跑。听到他们在后面喊我,我怎么也不知道如何停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我穿过马路,他们没有穿过。我听到杜鸣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到躺在杜鸣怀里的谢池。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躺着的不是谢池,是杜鸣。可是,不是,是谢池,是旧戏重演,又不是旧戏重演,角色换了。我冲过去,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我希望躺在这里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