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洲眼角跳了跳,缩了缩腮帮子,自暴自弃道:“你说吧,你要什么才肯去?”
柳长洲:“……”
说完他就傻了,这不就相当于授人以刀柄么?他心里突兀的冒出一个念头,这老狐狸万一说出什么越过窗户纸的话来,那他简直就是自掘坟墓,自己挖坑自己掉,活该被活埋。
陆含章似乎来了兴趣似的,修长的眉十分邪气的往上一挑,似笑非笑道:“真的?”
柳长洲简直欲哭无泪,也总不好出尔反尔,几乎打脱牙齿和血吞的异常丧权辱国得道:“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陆含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会儿,仿佛柳长洲脸上长出了什么花儿来,突然突兀得喊了一嗓子:“谢一桐!跟他说说我第一次罚你的时候怎么办的。”
柳长洲暗自松口气,然而事实证明这口气舒得有些早。他看见淘气包谢一桐甩着短胳膊短腿跑过来,在巷子口的空地上蹲成一只圆滚滚的青蛙。
这青蛙异常萌,他居然开始往前蹦了!他嘴里还在“呱呱”的叫唤!这熊孩子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第一次被罚学青蛙蹦的时候那憋屈劲儿,大概是因为自己终于成功的跻身于教育者的行列,还有几分窃喜,蹦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还以身作则的示范了好几遍。
柳长洲:“……”
所以这熊孩子这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后爹”吧……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简直太丢人了,况且看的人是陆含章的话,打死他都不能学。于是他干脆利索得转了后脚跟,扭头就走,默默在心里把这人打了个半死,过一过干瘾,忍着一肚子内伤决定自我消化了。
结果袖子被人扯住了。
陆含章心情十分好,只听他异常明媚的说:“小心眼儿吧,走吧。”
两人带着个小尾巴到了有莱山那个粮仓的时候,郑玄歌已经带着衙门一干人马等候多时了。那两块大石之间的狭小空隙已经彻底暴露了出来,十分神奇的是,那块稍小一些的石头根本搬不起来,就好像和地面长在一起似的,牢牢的赖在原地,露出来的部分恰似一个苍青色的巨形窝窝头,可谓是一块十分蠢萌的窝窝头了。
柳长洲供祖宗一样供着陆含章下到那个洞口里,只见那里面是个两丈见方的石室,四周都是被人为刨成一种类似于大坑一样的杂草堆,刚好够一个成人蜷着膝盖窝进去。正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面被人画成了赌桌,还有骰子散开在“大”和“小”上。抬头一看,头顶上密密麻麻走形的全是铁链条,看上去十分复杂。在链条的中心还缠绕着一个巨大的铁质圆盘,上面刻着一些似乎很神秘的花纹,不过早已被铁锈斑驳得面目全非。
那些链条跟壁虎一样牢牢攀附在头顶的石底下,上面抹上去的油还在往下掉,不过似乎被是么人破坏了一部分,有些地方断成两截,从头顶垂了下来。
除此以外,柳长洲还在天花板的四条边上看到轻微的摩擦的痕迹。别的地方都十分完整,表面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地下石屋。
他四处摸了摸,屈起指节四处敲借以分辨虚实,在那八仙桌脚底下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示意陆含章,石室通往那日两人阴差阳错看到的地下粮仓的大陡坡应该是从这里起源。
陆含章终于舍得收起他那把破弹弓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条发带,把自己头发从发根处胡乱扎成一把,而后伸长了胳膊去触摸那些走行复杂的链条。
他只把指尖轻轻放在链条上,一股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振动源源不断传过来,一下一下砥砺在指尖,仿佛在深不可测的地心蛰伏了一个庞然大物,一呼一吸都使这些链条颤抖。
链条上面被涂抹过多的油顺着陆含章因为上举而露出来的胳膊往下淌,在那一截白玉似的小臂上蜿蜒成一条细细的污迹,感觉不像是陈年的油垢,反倒像刚被什么人抹过一遍一样。
那一堆链条丛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十分隐蔽的短茬,与周围不同的是,附近并没有什么能够和这个断端结合接头点,而那链条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链条丛里缩,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了。
与此同时,头顶那些庞杂的链条丛开始有了往下弯曲的趋势,从头顶那个大铁圆盘处开始缓慢的往下垂,陆含章手底下的链条振动的幅度开始缓缓增大,他眉头一皱,突然张开手掌牢牢抓住了其中一根链条,回过头说:“你来看,这是个十分高明的‘共轭阴阳关’。所谓‘共轭阴阳关’,就是既可以往里合也可以往外展的关门,只有打开‘阳门’才能打开通道,同时会触发另一个与之共轭的阴阳关;若是不小心碰到‘阴门’的话……”
话还没讲完,突然听见洞口外的淘气包谢一桐十分吃惊得道:“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什么?”伴随着响起来的是一脚踩到什么开关的声音,能从声音的大小分辨出来,那一脚下去颇不留力气。
陆含章福至心灵的冲着洞口的方向喊了一声:“谢一桐你完蛋了!”
话音刚落,他手里抓着的那根链条上突然产生了一股天外神力,仿佛一个力大无穷的人站在链条的另一侧与他拔河,那链条瞬间在他手里滑出去丈把长,擦得手心一阵火辣辣得疼。
柳长洲正矮身在另一侧敲敲打打,试图找到任何打开下游通道的开关,而后四周的墙壁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头顶的石壁与侧壁接壤形成的壁线突然开裂。他回头一看,陆含章胳膊上又是血又是油的十分好看,脸上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竟然莫名解恨。
有细碎的石屑从头顶掉落。
实际情况是,他只来得及扑过去拉过陆含章滚到一侧,陆含章手里的链条完全脱手,头顶的石壁突然坍塌,稀里哗啦得把石室填了个一半一半。之所以说“一半一半”,是因为洞口所在方向的石壁还完好的搭在石室的上方,下面刚好形成一个斜着劈开的空间,把两个人活埋在里头。
陆含章后脑勺一下子磕到了地上,磕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一阵紧逼一阵的窒息感又如同潮水一样漫上来,胸腔不知道被哪路小鬼紧紧堵死了一样,透不过气来。耳侧也开始有细细的鸣响,直直拉成一条线撞击在鼓膜上,一时有些意识模糊。
他大口喘了几口气,待一阵金星转过几圈以后,那些星星的后方出现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
陆含章心里涌上来一股无力感。
他忍得了呼吸、心跳、脉搏一天慢似一天所带来的濒死感,也忍得了漫漫长夜里万般煎熬的窒息感所带来的了无边际的难过与痛苦,但他唯独忍不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可却还要昧着真心选择视而不见,君子风度十足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却惊讶的发现这种选择傻透了。
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与心底的沟沟坎坎贴合的严丝合缝,叫他的理智与自制一瞬间溃不成军。
爱而不得,搔首踟蹰。
倘若有一个人,他的存在能战胜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事事无谓”,除了眼前这个人还会有谁?
柳长洲一脸“去死去死”的表情,十分有良心的护在他的上方,一脑门儿官司的没好气的问:“于是我们是打开了‘阴门’吗?你还有什么别的招可以教训那个淘气包吗?”
他脚被死死卡在石头缝里,不过幸好他当时抱着陆含章滚落在地的时候,机灵的把脚塞进了四周那些茅草垫子里,那脚掌还能来回绕着脚脖子动弹,应该没受什么伤。他用腰间的玉佩在石壁上狠狠砸了几下,给外面的人一个位置信号,刚打算起身,后腰突然贴上了一双手,圈着他的腰限制了他的活动。
只看见下面那个人嘴角微微向上弯起,眼神分外柔和,似乎荡漾着十里融融春光,与此间画风不符得轻声问道:“什么时候,你想和我厮守的念头才可以战胜你的苦衷?”
柳长洲一顿,不动弹了。
陆含章这句话问出来,不仅直接点出了他那些幽深的小心思,还一并帮他解释了之所以拒绝他的原因——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人人都有苦衷。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实属意外,他方才跌落在地时下意识要把手垫在他后脑勺上,不过手才刚移动到后心窝的位置,就已经滚落在地。
他清晰的触到那里的心跳,明明分外有力的砸在他的手心,却慢的不可思议,捕捉到这一次,忐忑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万分期待的等下一次碰撞,而那心跳却仿佛遥遥无期,等到终于心生恐惧时,那一下跳跃的生命才磨磨蹭蹭的到来。
“柳长洲的难言之隐”与“和陆含章长相厮守”,原本是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被陆含章这样一问,突然就变成了相互敌对的关系。一南一北或许永远方枘圆凿、格格不入,可倘若相互敌对,不管怎样,结果总会有一负一胜。
于他而言,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关乎时间的问题——时间够长,在这场“难言之隐”与“长相厮守”的战斗里,会是后者拔得头筹。
他低下头,初见时那个十分凸显娘炮气息的白色羽毛温柔的贴合着脖颈的弧度,竟然分外美好。他有些心疼的一次次捕捉着他后心的跳跃,被那仿佛行将消失、却还在顽强挣扎的生命力吸引,鬼使神差的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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