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承连忙应付完眼前的话题抽身。
林幼蓉笑眯眯向他介绍:“这是我英文老师傅先生的公子,和我同班,叫傅心;傅兄,他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靳浩轩。”
傅心眉清目秀站得笔挺,西装衬衫优雅大方。这时候人们见面已不时兴打躬作揖,年轻人也不想学商界大老板们见面脱帽握手的习性,两人朝对方微微鞠一躬。
喻承笑逐颜开打招呼:“听说傅兄是北平人,还加入了新月社?”
傅心挑起眉,笑道:“浩轩喜欢新诗?我今天就带来了一首,社长徐志摩的新作。”
喻承搓手,迫不及待帮他清场,男女宾纷纷落座在客厅沙发上。林幼蓉自告奋勇要为傅心钢琴伴奏,喻承拿了杯酒,靠着墙洗耳恭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傅心手里捏着纸片,但显然早就把内容背熟了,他朝喻承转过视线,眼中带笑,“……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喻承玻璃杯口停在嘴边,失神。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林幼蓉投入演奏《春之歌》,钢琴叮叮咚咚,与傅心朗诵的音色、词句如锦瑟和鸣。喻承盯着傅心的身姿,感受到心底悄悄绽放又消散的大片樱花瓣,飞舞在薄蓝清透的天空。
四座掌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上前就拖着傅心离开众人。
之后整场诗友聚会,喻承都缠着傅心。两人谈天说地,但无论什么话题,他们都特别投缘。
喻承问:“傅兄举家迁到上海来,今后都不走了吗?”
傅心沉吟片刻,笑道:“是这么打算,但乱世流亡人,谁都没几天安生日子。对了,听说你明年要和林幼蓉出国?”
喻承踌躇满志:“嗯,我们都想学习西洋建筑。去年云南大地震,死伤过万,中国的老宅子跟不上时代了。傅兄愿不愿一道去?”
傅心一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要留下,在这里等一个人。”
喻承耳边听到“咣”地一声——是他的心莫名其妙碎了。紧接着听到越来越响的汽笛音,他睁开眼,原来聒噪的是手机闹铃,六点半。
好像又是一个梦的续集。喻承笑了笑,“新月社”,感觉好像死亡金属乐团的名字哦!哈哈……梦里的帅哥越来越fashion,我呢,脑子越来越坏了!
天色全黑,房间里冻得像冰窖,喻承缩在被子里给自己打气,一分钟后翻身下床。
新一天开始。
时间翻进新年一月,由于下个月初就要春节放假,团队新谈合作需要接待的事都暂缓下来,喻承只剩成堆的文案要写。
一月既清闲又忙乱。
因为传说中的绩效每季度打一次,一月要做的则是年度绩效评估。这个月的绩效分,影响到年终奖。拿offer时看到的十六薪,多出来四个月的薪水,如果绩效是7分,就妥妥拿到;7.5分,多拿一倍;如果是年度6.5,那这个月等到的就是一把断头刀。
喻承接触的其他部门,每个人表面轻松,实际上都如履薄冰。比如法务部负责盖章的小姑娘,每次对他的文案盖章,恨不得拿把尺子先画几条辅助线再盖。
喻承安慰她:“何必呢,政府部门的合作章都不讲究,竖着盖、倒着盖的都有。”
女孩儿苦笑,撇嘴摇头:“上个星期,就因为盖章盖歪了一点点,我差点被杀头!”
她的比喻,让喻承跟着不安起来。因为一月底也是他入职三个月的节点。试用期满,陈骁炜是续用他还是让他走人,就在这个月。马佳丽发给他一份自我评定报告,要求他打印出来手写自评。他围绕“九阴真经”精心举案例,以证明自己达到8分标准,洋洋洒洒把三页白纸填满。陈骁炜拿到手后,看得忍俊不禁,马佳丽则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他不确定自己能拿几分。
相反,团队其他人似乎没这么紧张。这个月连陈骁炜也变得和饶海珍一样松散,他虽然不迟到,却常常早退,或者干脆休假不来。
就算在公司,大家也不太聊工作,聊房聊车聊小孩儿。公司四月要搬家,老人们纷纷抛售股票,在公司新址边上买房。饶海珍见天泡在寻宝上,买各种灯具、窗帘、房间配饰等;陈骁炜说为了老婆上班方便,他花三百万把房子买在了城西。虽然新家离公司新址远,但他近期有入手奥迪A4的打算。
喻承的人生跟他们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人家买房买车就跟去菜场买菜似的,他,根本想都没法儿想。
不过房和车其实也没啥好想的,房子就睡觉的一地儿,人人不缺;车嘛,路上堵的还不嫌多吗?再高档,也就博路人多看两眼,然后又怎样?
喻承用阿Q精神充实自己,乐滋滋盼来了他的生日。
一大早,大象笑嘻嘻说:“今晚给你安排了大惊喜哟!”
喻承雀跃:“我要四大天王同台献演!”
大象:“四大天王算什么,我给你九大天女同台散花!”
大象说到做到,晚上八点,他加完班一手勾着喻承脖子,一手打电话喊人,接着小双、Candy及其男朋友,小卓及其男朋友,还有什么大妈二妈、三姐三姐夫齐刷刷驾到,十一个骚包gay钻进KTV包厢里。
喻承曾经不混圈,现在圈子来包围他,他如圈外人般好奇围观。
刚开始点歌儿的时候,除了首首是女星的歌显得比较妖孽外,人人举止还在假装正常。半个小时后,一箱啤酒下肚,场子就控制不住了。
Candy冲上屏幕旁边的小表演台,捞着立式麦克风,身子扭成一条蛇,尖声喊了一句:“今天我们阿承生日,今天晚上,就是我们的女生之夜!”
大家齐声喊:“耶——”
“女生之夜”嘞!喻承乐死,也端不住了。
接下去的时间,伴随一首接一首或多情或嗨爆棚的歌儿,包厢里连三个1都卸下高冷的伪装,兴高采烈扭腰抖胯,往空中甩腰带甩衬衫。大象跑了趟洗手间,回来直接甩了条热气腾腾的秋裤到喻承肩上。
大象:“拦得鸟难受,帮我放你包里!”
喻承:“……”
包厢门有一条三寸宽的玻璃窗口,喻承不想发疯被外面巡视的服务生看到正面,就背过身对着沙发上方的屏幕嚎。最近综艺节目里有几首台语歌很红,《舞女》、《车站》和《伤心酒店》。大象怂恿喻承,说和他唱《伤心酒店》,让喻承唱女声。
喻承也不推脱,闭眼哽咽:“……暗淡酒店内,悲伤虾狼栽(谁人知),痛苦吞腹内咦~唉唉唉……”
大象忽然没跟上趟,喻承对着麦克风说:“死象!你唱啊!……一杯搁再来,你若有了解,甭问阮对叼位来——”
他发现大家好像都静了,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沙发上的人,拖着尾音一一指过,跟着就指到了包房的门。
“哎~……”喻承的声音自动淡出,门口,服务生手推车上推着一个蛋糕,面部肌肉绷得就像要断裂,服务生身后静静站着的,就是谷天骄。
谷天骄:“……”
喻承一窘,一脸正经对着麦说:“嗨,就等你了。”
四周静坐的“姐妹们”同时在胸口发出憋气的爆炸声,喻承恨不得以手为铲,把包厢墙壁飞砖抛瓦刨出一个洞,消失。
他哪儿知道他的男神会来?回头看到憋笑的大象,喻承秒懂了大象接完一个电话就拱他唱这首倒灶歌的原因。
真想把他阉了!
在持续的窘迫和绝望中,喻承假装没事儿切了蛋糕,服务生走了,全是自己人,但人人啃着蛋糕,眼睛里全是看好戏的光芒。他快要羞死了,一句话不说,往黑的角落里躲。
谁知谷天骄吞完蛋糕就跑去点歌,拿起麦声音跑调分叉,飙出一句:“死了~都要爱……”
众人惊恐一秒,四面喷出奶油沫,笑完后,全民抢麦加入大嘶吼。
喻承的尴尬跑完了,谷天骄刚到时众人的矜持不适也消失不见,群魔乱舞再回到场上。谷天骄太上道,一个直男跟一群小gay搭得很和谐,连Candy、小卓和三姐都不管自家男人,大喇喇向他示好。
有一阵,大象低声跟喻承说:“妈蛋,幸亏老高要顾店儿,不然老子危机感很重啊!”
三姐夫也作势埋怨大象:“你找来这么一个招蜂引蝶的竞争对手是什么意思?”
喻承颇有点夫贵妻荣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人家抛妻弃女来跑趴,只是卖他个面子。他可以感激涕零,不能忘了自己位置。
十一点,买的时段结束,众人意犹未尽哄闹要到君顾续摊。
喻承照顾谷天骄,想让他先回。就在这时,谷天骄接了个电话。
通话时间很短,谷天骄笑眯眯“喂”了一声后,就没能再插话,KTV大堂里,一群人静默,眼看他面部表情微妙,淡淡说了句:“也好,那就各自静一静。”
喻承和身边人面面相觑,秒懂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是“静一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静完了,一切可以恢复如旧。
情侣夫妻之间都再正常不过。
谷天骄被挂了电话,他面不改色把手机放兜里,笑道:“刚才说要去哪儿?君顾?哥可以载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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