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想让他疼。
“你给我撑住了!疼的话就咬我好了,马上……马上就到了!”
那条山路似乎蜿蜒曲折没有尽头,他不知道他背着他跑了多长时间,他只是听到他这么说,可他不舍得咬他,他拼命地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那的人的肩,如果他是大人就好了,如果他可以保护他……就好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一个累赘。
停下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他被一把扔进了冰冷的水中,寒冬的天气让他浑身都要僵住了。那个人将他抱住就开始替他清洗眼睛,冰冷的触感席卷过来,稍稍缓解了眼上似是被烈火灼烧的痛楚,却也只是一时。
他背着他到了一处山洞生了火,他叫他乖乖坐着,细心他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那人嚼碎了喂了他一些草药,苦得让他直打哆嗦,他很想告诉他无论多苦他都可以自己吃,不用他喂,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得任由那人蒋草药敷在他的眼上。
之后的几天,似乎是他一生中最甜蜜却又痛苦的日子。
那人就这么不吃不喝的抱着他,山洞外的寒风发出了似是万千厉鬼嚎哭的声响,可他却并不害怕,因为他的身边有他在。可是他又好心疼,连一句安慰跟道谢的话也说不出。
身上折磨他的痛楚在这三天中尽数退去,可他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也说不出什么话。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吃的来!”
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候,他听到那个人这么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扑了过去抓住了那个人,可又觉得或许他走了才是最好的,至少不用跟他一起饿肚子,冻到睡也睡不着,可是他心里又很自私……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只得死死的咬住了嘴巴,任凭那股血腥之气灌入咽喉,像是要将他焚烬。
那双手再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温暖到令他想哭。
那人对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丢下你的,相信我,好不好?听话……”
他站着不说话,他很想相信这个人,可又觉得他应该走。
他站在原地牵着那人很久很久,终于……那只小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那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档的山洞中,却距离他越来越遥远,仿佛一步一步踏在他的心上,生生地疼。
当那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摸索到了洞口。他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处,眼前一片黑暗,他却还是忍不住朝着意识里最远的地方眺望。离开了那人温暖的怀抱,凛冽的寒风像是一根根寒针往他的身子狠狠地刺去,可他却不敢回去。
说什么希望那个人走,其实还是不想的吧,还是想让那个人留下来的吧?
他会来吗?
他会不会也想那些人一样就此消失不见了呢?
那些人口中的信任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可靠吗?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他得不到答案,就只能倔强地站在那处等。
似乎每一瞬都被无限扩大,化为亘古一般绵长。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那个人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去看,却被那人的手狠狠的敲了敲鼻子,“你傻吗?不是叫你回去等我的吗?”
原来……这就是那些人所说的欢喜跟信任吗?
他抬起了手想给这个人一个拥抱,可却被那人抢先一步抱了起来,那是抱女孩子的抱法,他见过的,他觉得心里很别扭。
那人将他抱在了篝火前给他烤鱼吃,他望着眼前的那片灼热,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丝丝光亮,他高兴地朝着那个人比划,那个人似乎比他还要高兴,一把就抱住了他。他的眼睛用了药之后总会留出很多眼泪,那个人总是不厌其烦的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拭,他想着等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了,一定要要报答他!可下一刻,他就感觉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开始在他的眼睛里辗转。
他不是中了毒吗?
他怎么敢去舔?
万一……万一他也……
不,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
他拼尽全力想要推开那个人,可是那个人依旧死死地抱住他,他拼命的想要阻止他,可是坏掉的嗓子只能发出“啊啊”地微弱声响。
渐渐地,身体的沉重感渐渐消失,可对他来说却像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当那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害怕极了,他宁愿就这么死掉也不愿那个人受伤,他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一把抓住那个人,嗓子像是被一双手撕裂一样痛,他再顾不得这些,“别……不想……你死……别……丢下我……”
别出事,别死,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他的内心在咆哮,可那人只是笑了笑,“我没事的,我有草药。”那人的笑声很好听,跟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道一样令人安心。
那人似乎累坏了,睡得特别沉。他瞪大了眼睛对着那人的脸庞,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看到这个人的样子。可他能做的,就只有伸出快要冻僵地手临摹着那个人的样子。
那人的眼睛很狭长,睫毛很浓密,鼻骨很高,像是被刀锋刻画过一般,还有那个人的嘴巴……软软的,暖暖的,薄薄的。
这个人这么温柔,一定特别的好看吧?
这么想着,他又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那只独角,只得叹了口气。他往那个人的怀里靠了靠,却摸到了那个人的手,像是冰一样。他心疼他,伸出手将那个人修长的手放在了他自认为自己身上最暖和地地方,却激的他小小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紧紧地缩成了一团,迷迷糊糊地时候,他似乎被那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再也没有人会对他他这么好,叫他这么喜欢了,他一定会保护这个人。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曾经令他畏惧的黑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醒来之后,那人说要送他回家,他觉得难受,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家,他没有那种东西,尽管他很想要。
那个人背着他就往山下走,他自私又卑微地希望这条路可以变得长一些,再长一些。可以长到他长大,可是长到他足以变得更厉害,更可靠。
“少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不由得将那个人的肩头抓的更紧了。会这么叫他的,只有鬼君的手下,他之前听说了一些传言,说是周游人间的鬼君回来了,听说了他的事情之后要收养他。可是他很害怕,他不想去,他怕那个鬼君将他扔进魔池,他更不想跟这个人分开。
他听到那人质问道:“既然他是你们少主,为何总让别人这般欺辱他?”
一个上了年纪的鬼族嘟囔道:“他是万鬼深渊中集煞气降生的鬼子,他一出生,一位鬼将便恰巧生了天,故而被认为是不祥。前天云游归来的吾主得知之后却偏说他是鬼界的福音,要收他做养子,故而才被尊称为少主。”
他不明白鬼君是什么人,可是他听到他今后有了可以留下的地方,还是很高兴,他想着要跟这个人一起回去,一起过好日子,有馒头吃还有暖乎乎的被窝的那种好日子。
那人将他放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我想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他被高兴冲昏了头,没有多想,只是一边迈着步子,然后回头晃了晃那人的袖子。可是那人似乎纹丝不动,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那个人哑声道:“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一个地方,或许,要很久……很久。”
他几乎愣在了当场,想也没想就扯着干裂的嗓子慢慢道:“多……久……”
他不能跟自己一起回去吗?
他要离开他了吗?
那人沉默了许久,对他来说,那是比曾经任何带伤等待天明的黑夜都要来的更加漫长。
最后,那人回答他说:“等你长大了,可以保护你自己还有重要的人的时候,我或许就可以回来了吧。”
他快要急哭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感觉到那双温暖的手正一丝丝从他的掌心处抽出,巨大的悲伤让他蹙紧了眉,眼底一片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终于,他还是失去了这几百年来好不容易握住的温度。
那种刺骨的寒意让他招架不住,他几乎半跪着在两只手彻底抽离的那一瞬间捉住了那人的手,然后强硬的掰开了那人的掌心,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那人右手掌心上一笔一画地写,似乎每一下都像是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割扯。
“等你”
那是他会写的为数不多的字中的两个,却似有千斤重。承载了他几百年的渴望,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字都多重要。
可是那人却猛地甩开了他,他的眼泪终于在这一瞬间汹涌到可怕,像是要坏掉了一样。那个人的脚步也越来越远。
“少主请随老身回吧……”
老人家牵起了他的手,温暖却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
他拼命的挣脱掉,然后弯着腰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喜欢……你,会……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