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只要落川不能再消失不见,他们就还有机会,就算之前的一切都是那人的逢场作戏,他也可以用许多年许多年陪伴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喜欢说与他听。可是当他把落川他在云头的时候,落川的却是满眼的恐惧。
他在怕他,为什么?
那一刻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他想要抱住他问他些什么,可是阿肆偏偏在那种时候冒了出来。
可是更让他想不通的,就是落川最后抛下的那句话。
他说:“重冥……你还是跟三百年前一样,为了云泽恨不得要我的命。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把他完好无损的还给你,我落川说到做到。”
这是什么意思呢?
重冥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因身体太过虚弱而昏了过去。
可是落川有一件事搞错了,他从未想过要他的命,尽管那时候落川杀掉云泽之后他恨不得杀了他,他对他下了缚仙咒,将他压在地上狠狠凌-辱,只是因为那时在他看来,落川的那种行为就是一种背叛。
可是当时,他心里最多的还是害怕。
他害怕落川承了仙君位再也不见他,他害怕他跟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了任何瓜葛。所以他用了如此卑鄙的手法将落川死死的锁在了自己的身边。
可是三百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的距离并没有丝毫的拉近,落川只会做一些,说一些气死他不偿命的话。他也不善于交际,故而每每只能拼尽全力的抱他,可他抱得越近,落川抵触的就越是厉害。
三百年,他觉得落川就像他手心沙,抓不得,亦放不得。
可是,落川为何就是容不下云泽?以至于连云泽最后一点重生希望也不肯给?
夜凉如水,重冥顶着天花板上的那一抹急剧变化的树影,默默地望向了窗边皎洁的月光。思绪飘荡着,重冥不由得想起了他与云泽相遇的那天,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温柔的男人的名字。
他是在冥渊出生的,从有记忆开始,那一双双眼睛里面就只有恐惧。
那时候他还小,他看不懂那些鬼族眼里的东西,他会踌躇半天才能鼓起勇气去跟他同龄的人打个招呼,可是回应他的,总是一句句谩骂跟一颗颗只会让他头破血流的石头。长时间下来,他心灰意冷了,不再任由他们欺负,他每天都弄得一身伤,然后再不知名的山洞独自熬过漫长的深夜。
他不想回冥渊,那里没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耳边只能听到冥渊血海中厉鬼的嚎哭,让他无所适从,只得一夜一夜被噩梦惊醒,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一种叫做孤寂的东西,可吞食心中一切的希望与信仰的怪物。
他们说,他也是怪物,他甚至都没有属于自己名字。
那天他实在是饿坏了,便去鬼族的集市上偷了几个包子。被发现之后,那鬼族二话不说便将一笼包子都扔给了他,还说让他尽管那去吃,求他不要杀他。事实上他从没想过去杀任何一个人,他那时候几乎没有杀戮的概念。
他想说他可以帮他卖包子,只要肯留下他就好。可还没等他说出口,脑袋就挨了一板砖,血溅当场。手里的包子脱了手掉在了泥巴中,他看着已经不能入口的包子,只觉得心里满腹委屈。那种绝望与困惑伴随了他几百年,所以尽管他当时还很小,那种痛苦到现在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他愤怒的将心里的话吼了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愿意听他说。他们都对他退避三舍,所有人都是一副恨不得他死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出手让他血流不止的,是几个鬼族少年。他已经数不清他们是第几次这么对待他了,挤压的负面情绪在那一刻尽数爆发,他当场就跟那些比高出一头还有余的少年打了起来。
他被扯着头发,被压在地上肆意的侮-辱。他们说他是野种,是煞星,还说他一出生就害死了一位鬼将。可是他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他肯本就不知道什么鬼将。
“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听我说!”
这样的话他已经快要喊破喉咙,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渐渐地……他便不在开口。他们要把他赶出鬼界,还说要把他当做饲料扔进魔界的魔池之中。他们让他下跪,可是他就是咬紧牙不肯屈服。
也不知道被撕扯到了何处,突然其中的一个少年对他的眼睛撒了一把东西,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烧起来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地惨叫出来。
他会死吗?
会这样无声无息的被活活打死吗?
可是他好不甘心,他想要哭,可是哭就代表输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
“住手!”
万念俱灰之时,似乎有一个声音似一道闪电一般劈了过来,身上被撕扯的触感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一阵疾风蹭过他的侧脸,带着微微地痛感,有一只手臂从前面将他小小的身子往后一拨,他脚下一个不稳,满是血的脸庞就这么贴在了那人的身上。记忆中,那个人似乎很清瘦,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鼻尖抵那人脊背的骨头上的触感。
“你就是个煞星,你一出世就克死了鬼族的一位鬼将,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小野种!”
他听到有人这么喊,他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想着这个人或许只是因为没看清他是谁,所以才会护着他。等到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别人口中的怪物的时候,他一定也会像之前无数的人一样看他,远离他。
可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人的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听到了掌掴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抬起眼睛去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就听见那人大吼道:“给他赔不是!”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他难以形容。
从来没有人愿意关心他,愿意为他出头,更别说像这样保护他。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忍不住想哭,他拼命的揉搓着眼睛想将这个人的脸庞看清楚,可是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力气,他的眼前都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疼了,以至于咬紧牙关的他不太能听清这几个人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似乎那些欺负他的人似乎被这个人硬压着跪在了他的面前。之后这几个人似乎借机跑了,他只听到他们用满是鄙夷却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他:“你就等着瞎吧!”
他怔怔的站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强忍的痛楚终于将他击垮。他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拼命地蜷缩起来,就像是每每一个人带着伤熬过无数个漫长的深夜中所做的那样,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更加有安全感一些。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双眼就这么挖出来,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他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上的汗水却不可控制的往外冒,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微微的痉挛。突然有一只手慢慢的附上了他的脸庞,他本能的向后瑟缩着。可下一瞬,一双温柔的手就附上了他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曾经在黑暗的角落看到过那些少年的爹娘这么对他,他们会给他们买衣裳,买好吃的,会对他们笑,会将他们抱在怀里去看鬼族的灯会。
他也很想要一个会待他好,对他笑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愿意。
他的鼻腔开始涌出一股一股的酸涩,可他还是生生忍住了。他不想哭,他怕他哭了,这个人就会嫌弃他,就会不要他了,他不敢,因为他真的很想要很想要。
他也会保护那个人的,也会对他好的。
这一刻,他想要这个人留在他身边。
“没事了……”
他不知道他先前练就的隐忍都去了哪里,以至于在这三个字后溃不成军。巨大的悲伤压得他小小的身子再也站不起来,他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嚎啕大哭。
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被那人抱住了,那人的手开始地在他的后背处轻轻地拍打着,对他说:“别伤心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尽管他知道他将他身上弄脏了,可他却不敢放手。
这样温柔的人,对他好的人,保护他的人,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是有名字的吧?他不像他。
他张了张的嘴巴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他的嗓子似乎跟他的眼睛一起坏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不见这个人了吗?他问不出这个人的名字了吗?
他急的跪在地上拼命的箍住自己的脖子,可是毫无用处,那人似乎比他还要交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到他脸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
“你别动,你先睁开眼我看看!”
他听到他急切的声音,听到那人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他病的很重。他张开了嘴巴想要比划着什么,却是一口血呕了出来,接着脚下就是一阵地失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扔到了那人的背上,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地方。
那人抱着他就开始飞奔,他听到那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
他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自己走,可是没等他说出什么,他们就一起朝着前面栽了过去。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却是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他不知道滚到那里停的,只感觉到那人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闷哼了一声,他们才停了下来。而这一声闷哼,却比他挨了打还要让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