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言又交代杨瞳一句“不懂就多问,千万不敢把药给用错了”,就准备走。刚转个身,她又想起来了,回来问杨瞳:“你有工作服没有?”
“什么?”杨瞳眨眨眼。
秦昱言指指肖雪身上起毛球的护士服:“妇幼的护士服是不回收的吧?”
杨瞳不太想在这里提到自己在妇幼的工作经历。可能也是她心气儿高吧,虽然只在那里实习一个月,但到底是从云端坠下来,摔得回不了神。她自觉尴尬失望,也怕别人拿这个话柄开她玩笑。她并不想被人划出去,像是高人一等似的。
杨瞳扯了个谎:“是不收,不过我那件沾上秋泻灵了一直忙着没顾上洗,穿别人的那件也还回去了。”
一听到这个药名,秦昱言难得破了功,皱着眉一脸嫌恶的样子:“怎么不洗洗呢!哎算了,肯定也不能穿了。”
杨瞳不好意思地笑笑:“咱这里没有护士服?小雪姐穿的是这里的吧?”
秦昱言说:“工作衣是八十块钱,干不够一年的话扣钱。要是做满一年就算了。”
……所以是能省一件是一件的意思么……你怎么不说自备手术刀和输液管啊!护理上的本子破成那样也不说换换。
抠死你!
杨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秦昱言说:“你穿中号的就行吧,我去给你找一件。”
让领导再送下来太失礼了,杨瞳回头跟肖雪说:“小雪姐,我去拿下护士服。”
肖雪一仰头,看起来变成了“=0=”:“你去吧!”
两个人又“哐哐哐”地爬到二楼,秦昱言推开她隔壁办公室的窗户,把胳膊伸进去开了门锁,然后从外边拧开门。
……这门锁的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是谁都能随意进出吧!
怎么越来越觉得这医院以及这领导不靠谱了……
看起来是间办公室,其实是杂货间。灰尘堆了老厚一层,大纸箱塞了半个屋子,瓶瓶罐罐扔了一地,废旧的办公桌上和墙角有成山的病历本,还有几盆掉叶子的玻璃翠。
可真是萧条啊……
秦昱言点着脚走到对面的窗户下,在墙边的大箱子里翻翻找找,抽出来一件粉色的护士服递给杨瞳。等杨瞳接下,她回身问:“护士帽有没有?”
杨瞳摇摇头,抿着嘴含糊不清地回道:“没有。”实在是这里太灰了,杨瞳来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压制着,根本不想张嘴说话。
秦昱言去另一个盐水箱子里找了半天,抽出来一顶护士帽。衣服、帽子倒是崭新干净的,没有灰尘。但一想到衣帽是从这种地方拽出来了,刚刚秦昱言还满手泥灰的摸了几把,要顶在头上穿在身上,杨瞳心里就有点膈应。
秦昱言把箱子盖好,拍拍手上的灰,一转身就看到杨瞳满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乐了。
“怎么了?大小不合适?”
杨瞳闷闷地回了一句:“没什么——码应该可以穿。”
秦昱言“哦”了一声,当什么都不知道。看杨瞳两只指头捏着塑料袋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
很难想象一个护理专业毕业生还能够像个洁癖似的爱干净,可见对这份事业的爱心和热情不够。护理第一年就要上解剖课,福尔马林泡的内脏先看过,然后就是正经的人尸。处理过之后的尸体不至于太难看,但开膛破肚总归是件挺恶心的事情,据说很多学生第一堂课之后几天没吃饭,杨瞳可能就是这一类。
作为医院的管理层,秦昱言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员工。不敬业,不服从,有点什么情况最先跳出来造反的一定是她们。
但杨瞳一张小脸纠结的要命,切切实实忍下了所有的不适。秦昱言见她攥紧了塑料袋,突然把衣服抽出来抖抖,然后搭在手臂上。
是件很小的事情,但她在突破自己。作为秦昱言来说,觉得也挺可爱。
杨瞳又把压得平整的护士帽抖抖,折出帽子的形状,捏在手里。
不能总由着性子了。到了这个年纪,杨瞳知道个人情绪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不用别人践踏,自己都会将之抛弃。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忍受这里的脏乱差,不过是灰尘,又不会死人,衣服穿两天就能和自己融为一体,彻底习惯。
不然怎么办,不忍怎么办。这是个下坠的过程,总有一天会适应这个失重感。虽然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会的。
杨瞳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家医院,然后就不可抑制的难过起来。
秦昱言走到她身边,想拍拍她的肩,意识到自己的手上全是灰,就卡在原地。
杨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秦昱言笑得很和煦,像春末夏初的灿烂阳光:“好好干,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心脏跳动,漏了半拍。
抬头便看到前方的指引,披荆斩棘清扫出一道细细的小路。杨瞳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有一丝悸动。
这是言语的力量。
杨瞳近乎失魂地跟着秦昱言出来,看着她倒转着步骤锁上门,关上窗。
秦昱言又回头说:“哦对,你自己带个小本子带支笔,有什么都记下来。”
……杨瞳心底的泡泡“啪”地一声爆裂开,无语地看着秦昱言。
你们医院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连员工纸笔都要自带了,还有什么阳光指引光明小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忙,码字时间不稳定T T
我忏悔T T
我会努力挤出时间更新的【看我真诚的目光!0.0
你们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闻闻秋泻灵合剂,简直反人类。闻过一次就终身难忘ORZ
感谢!!!!
487898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7-19 11:08:44
谢谢编号君!感觉要被包养了呢!╭(╯3╰)╮
☆、十一、
不管有没有纸笔,杨瞳都留在那个简易的铁皮大棚里老实地当一个新人。就像秦昱言说的,医院里早上还比较忙,过了上午十一点,基本上就清静下来,一直到下午下班,用得上护理的次数近乎于零。
就算是忙的那一会儿,也就是两三个输液的老人,眼睛混浊行动缓慢,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发呆。间或会来几个打针的小孩儿,个个扯着喉咙哀嚎嘶吼,逮着什么拽什么,哭得倒是挺热闹。
杨瞳也没太大感觉。她刚来,谁都不会让她直接上手,多了就是看着她换瓶液体,手把手教她抄个方子。
倒也不是杨瞳身为一个护士竟然还看不懂处方,抄方子留底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还让人教。实在是前头的医生写的字太神,字形在他们笔下都是最不值得关注的东西,只管自身特有的神韵就足够了。
但这神韵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着一定的解码。简单来说,就是外人新手看不懂的鬼画符。
还极具个人特色。
杨瞳第一次拿到门诊内科黄医生的处方,看着一组血塞通下边的“iv”就迟疑了。肖雪大喇喇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抻着头瞪着眼,尖利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咋啦?看不懂处方啊?”
杨瞳把方子递给她,也没有指给她看,直接说道:“二百五十毫升的糖水,怎么会是静脉注射?”
颜文字同志翻了个白眼,一拍大腿站起来:“哎呦这个老黄啊!……你没看后边写着一分钟四十滴啊,这是静脉点滴你看不出来?”
这么一说倒像是杨瞳没用,呆笨地转不过弯似的。三两句话进了杨瞳的耳朵,瞬间就撩起火来了。
出于不信任,颜文字准备把药篮拽过来自己分药,更是对杨瞳能力的质疑。杨瞳僵在原地没给她腾地方,颜文字“0”着嘴疑惑地看过来时,杨瞳拿出严谨求学的态度,点着桌上的处方强调:“但是黄医生写的是静脉注射。”
“老黄写错了!”颜文字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斜眼看杨瞳,“他习惯这么写,仔细看的话是能看到后边的字母的,不过是稍微小了一点草了点——哎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杨瞳当然知道是黄医生写错了,她就是不爽肖雪的态度。
其实正经说起来,相处几天之后,杨瞳发现肖雪也不是什么歹毒心肠的恶人。就是嘴碎了点,又兼之她形容寡瘦,声音尖利,就有了刻薄尖锐的感觉。要真比起来,护理上总共仨人,就属她没心眼儿,大脑缺根筋了。
杨瞳一本正经地问肖雪:“护理这个岗位,是变通重要,还是遵医嘱重要?”
肖雪明显愣了下。
她们这群女人,闲下来凑在一起就爱唠嗑讲八卦,少有人会用这种充满学术气息的态度来正经讨论工作。在她们看来,在这里上班是干活,熬过一个点就拿一天的钱,和工作有那么一丝丝微妙的差别。她们是干活,杨瞳却是在工作,她还是念过本科、从妇幼出来的高材生,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高护。
杨瞳不爽,肖雪的脸也黑了下来。
“那你去问老黄啊!看他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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