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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道不销魂 (李陶风)


  “我看的少也不懂,你不如带个懂行的去,一块儿听还有意思。”
  “中秋的节令戏,图个热闹。什么懂不懂的,就这么定了。”说完,严天佐回身跑了。
  曹恩凡看他在小胡同里没了影子,关了院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花瓣儿,好似星辉铺了满院儿。
  他老老实实熬了药,灌下去一大碗,闷在被窝里躺着。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作用了,半夜潮蒙蒙地起了一身汗,却不见身子凉下来,而且有个地方还热出奇,胀得他难受。他循着感觉摸过去,刚一触上,脑子里就是严天佐的脸和声音。他惊慌着停住了,却挥之不去,最后认命一般地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喘息未定,汗出透了,浑身上下顿时畅快了。
  曹恩凡借着清淡的月光看床边的两只鸟儿,他们安稳地依偎着,应该是睡熟了。这静静的夜里,醒着的是少数。曹恩凡看看手上湿黏的痕迹,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他这场病,看来只有一味药能治好了。
  章晋平照例在天桥出摊儿,早上没见曹恩凡来,松了口气。他就是担心那小子逞能,耽误了病。结果,没多久,他倒是看见了严天佐,来不及说话,就冲着人堆里喊了他一声。严天佐跟他招招手。
  得了休息的空儿,俩人到边上说话。章晋平张口就先告诉他曹恩凡病了的事儿。没想到他们前一天已经见过了。
  “你这几天突然不来了,我跟小曹都以为你离开北平了。”
  “没有,去办了点儿事儿,有点儿急,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
  章晋平笑呵呵捶了严天佐的肩膀:“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我以为你跟小曹说了,结果他也不知道。我念叨了两次,看他挺不高兴的,我都没敢再提你。”
  严天佐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捶了这么一下,还挺疼,捂着肩膀,连连点头。这下虽然疼,可听说了曹恩凡这么挂念自己,不由得很高兴,嘻嘻笑着跟章晋平说:“没下回了,虎子。”他暗笑道,嗯,这些日子费心地好好对他真没白费,自己总算是在那人心里有个位置了,要是再加把劲儿,他为自己赴汤蹈火不敢说,挺身而出应该是没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令戏,一般也就是嫦娥了

☆、也不知人间事又几春秋

  曹恩凡隔了两天身上就全好了。早上在院子里练了一整套小花枪三十六式,出了不少汗,倒不见气喘,看是没什么问题了,就要再去天桥。
  头一天章晋平跟严天佐俩人一块儿来看过他,还带了章晋平姐姐做的桂花月饼和另几样糕点来。曹恩凡笑着说:“这还有几天呢,难为姐姐还想着我。虎子哥,替我谢谢秀姐。”
  章晋平大笑着答应:“一定带到。我姐姐也还让我谢谢你呢。”
  “谢我?”
  “她说我粗苯,能交上你这个朋友难得,你还愿意跟我搭伙,是我运气好。”
  三人听了这话都笑了。曹恩凡拍着他的肩说:“是我运气好能跟你搭伙,不然我早被别人撵走了。快叫秀姐姐别那么说了。”章晋平憨厚地笑着点点头,坐下了。他在堂屋往外看院角儿那棵树问:“你这树什么时候种上的?我前天来还没有呢。”
  曹恩凡一下不知道怎么说,看了严天佐一眼,那人正低头忍着笑。曹恩凡只好实话实说,是天佐嫌他院子太冷清,特意找人来种上的。
  “哎,还是天佐风雅,我就不懂添些什么好看。”
  严天佐在旁边直摆手,解释说:“我哪懂什么风雅,虎子你别挤兑我。”曹恩凡在一旁听着,发现严天佐这段时间在北平待得口音越来越地道,连土语都会说了。
  “你看你又买鸟儿,又种树的,还说不懂。”
  “都是凑巧看见了,喜欢就买了呗。”说完,转头飞了个眼风给曹恩凡。曹恩凡装没看见,拎着茶壶给他们续水。
  后来仨人边吃边聊,主题还是劝他好好歇着别着急去天桥。结果今早,曹恩凡看自己这状态已经是好得利索了,还傻歇干什么,还是去了天桥。章晋平见他来了,先把病情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又看他确实气色好多了,才放心让他下场表演。
  严天佐下午才来,本想接着曹恩凡吃过饭就去看戏,凑过去商量的时候,曹恩凡看一旁忙活的章晋平,寻思了一下说:“叫虎子一起吧。”
  严天佐一愣,一拍脑门儿,满脸为难。他不是不愿意带着章晋平一起,而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带他去,现在这么一说,先是觉得自己大意了,再一想,还真有点不想带着第三个人的意思,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曹恩凡看他这样子,以为是他不愿意再多请一个人看戏,本来曹恩凡也没想让他花这份钱,就说:“虎子我请。”
  “不是这个意思。”严天佐不在乎这几块钱,可是心里还是别扭,想了想说,“当时买票的时候我马虎了,没想周到,这眼看开戏了,要去的话,赶快问问虎子,晚了怕没票了。”
  曹恩凡听他这么这一说,挺高兴的,过去找虎子商量。严天佐也在一旁撺掇。章晋平长这么大就进过两次戏园子,还是跟着打杂儿的邻居混进去的,被俩朋友哄着架着要请他看戏,他当然很想去。不过一听说是哈尔飞,那可是体面人去的地方,心里就虚了,再说家里还有老太太没人照顾,这吃喝玩乐的事儿,还是不跟着了吧。
  一看劝不动了,曹恩凡很遗憾地点头,严天佐反而舒了口气。他只想和曹恩凡去,至于为什么,他没深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想的,不就是想套套近乎,拉着他帮自己杀人么。章晋平推辞了,严天佐觉得自己该谢谢他,嘱咐他俩先别动,等他一会儿,各色糕点、熟食买了好几包,匆匆跑回来塞给了章晋平。
  “咱们今天没法儿一起看戏,明天你也得陪你娘过中秋,这点吃的你就带回去吧。”
  章晋平有点不好意思,待在原地没伸手。曹恩凡看着严天佐神色认真,是一片真心地对虎子,于是开口说:“虎子哥,拿着吧,天佐孝敬大娘的。”
  严天佐又往前递了递,章晋平接了,连声谢谢。天见黑,三人散了。
  曹恩凡自己回家放东西,让严天佐在胡同儿口等他。桂树上挂着鸟笼子,两只相思头挨着头叽叽喳喳,耳鬓厮磨像在讲什么悄悄话。头一回,曹恩凡在想这一对儿鸟儿到底是不是一雄一雌呢?怔怔地看了半晌,曹恩凡觉是自己痴了,摇摇头,进屋,倚了枪。仔仔细细洗了把脸,从箱子里翻出来从没穿过的一件夹袍,又换下了满是尘土的鞋,才慢慢从院子里走出来。
  快出胡同儿的时候,见巷尾出口停着一辆洋车,车上的人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坐着,天黑,只能看到侧面的剪影。他的西装穿的随意却不失挺拔,月光勾勒出的侧脸清晰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微翘,沉静宛如画作。就这么看了半晌,车上的人往胡同里望了一眼,看他出来了,便对他笑,笑得秋夜的凉都变成了春水的暖融。
  曹恩凡低头走过去,上了车同他并坐,心莫名地开始跳乱了。
  “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比平时更像个读书的。”
  曹恩凡笑笑,没说话。
  车夫高声问了句:“哈尔飞?”
  “对!”
  “您坐稳了!”车夫腰一弓,飞快跑了起来。
  中秋的节令戏,无非那几出,今天这场就是唱烂了的《嫦娥奔月》。路上,严天佐问曹恩凡看过没。曹恩凡还真看过几次,不过也都是很小的时候了,记得有一年还是在童飞的爷爷家,他爹娘拉着他一起去的,说起来还是沾了康锡哩家的光。那晚是堂会,八月十五正日子唱的。嫦娥在台上袅袅婷婷舞着水袖,后羿每每出现便是一筹莫展。曹恩凡自小就觉得嫦娥最后落个碧海青天夜夜心,冷清寂寥,这戏除了跟那轮明月有关之外,在团团圆圆的中秋演真不合适。
  可能早知道今晚又是这戏,曹恩凡还真不愿意去了。
  “我不太喜欢这戏。”严天佐忽然开腔说了这么一句。
  “眼看到戏院了,你又说这话。”
  严天佐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抱着胳膊:“叫你看看嫦娥后羿这两口子有多傻!”
  传说人人都知道。但其实这戏里具体怎么演的,曹恩凡已记不清了。“怎么傻了?”
  “一个嘴欠,一个护食。”
  这话说的,简直是给嫦娥后羿盖棺定论,把曹恩凡逗得止不住笑了。严天佐看他笑,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接着说:“但凡有一个没这毛病,不就还能安稳度日么。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曹恩凡看他来劲了,便一直顺着,还真让他收不住车了,一路上把嫦娥后羿评价一番,最后感叹一句:“要我说,一个做了大罗金仙,一个掌管月宫,真不如两个人过过小日子好。”
  曹恩凡心里一沉,自己何尝不是只想过过小日子呢。
  哈尔飞门口人头攒动,再不久就要鸣锣开戏,人呼啦啦往里走。今儿十四,曹恩凡看看天上的月亮还未满,愣愣地出神。一只胳膊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别看了,快进去,今儿这月亮,还没你眼睛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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