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化解之法?”
“不如归去……”
林原坐直身形,目光从摘星桥直往远处的金山市区望去,清晨的金山尚未车如流水,人似穿梭,自有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
“先生,老朽多一句嘴,您且听听,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劝先生日后最好选那水深土厚之地做将来常久生养的所在,看您掌中之相,那位和您恩仇难分的贵人,也必在那水深林愈密,土厚草如原的地方……等你。”
老者这番话毕,林原静静思虑了片刻,却没有再问什么,大方付了相资,与老者话别后,快步跑下山去。
挑了人少的店面随意吃了口早点后,林原看了看表,给佟岭打了电话。
对于佟灵秀向他忽然提出离婚一事,林原隐隐感觉有些异常。虽然两个人的婚姻早已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空壳,他心中亦知二人离婚是早晚的事,但以他对佟灵秀的了解、对佟家尤其是佟岭的了解,现在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不应该在他与自己利益捆绑的这么深,他妹妹北京的事业还需要自己出手帮助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
佟岭接了电话,两人寒暄几句后,林原便切入了正题。
“哥,灵秀昨晚跟我说想马上离婚,这事儿……你知道吗?”林原吐出一口烟。
“嗯,她跟我说了。”佟岭的声音很平淡。
“喔……你怎么想。”林原慢慢眯起了眼睛,佟岭的回答既在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大林,这件事儿呢,不是我心疼自己妹妹,灵秀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在外面风流快活,搞三拈四的,她可是一个人苦熬着,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是每过一天都感觉自己马上要变成黄脸婆的心态,她现在既然想跳出这个城去,你就成全她吧。”佟岭似乎一副全然为自己妹妹着想的态度,言语间轻描淡写,不露声色。
越如此,越不正常。林原心中冷笑了一下,“哥,灵秀的事儿我肯定不会委屈到她,只是我和她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互相牵扯的东西太多,打折骨头连着筋,就是离了婚,有些东西恐怕也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你说是不是?”
佟岭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
“你们俩这婚还是该离离吧,早晚也得走这条道,大林,最近省里有关你的风声似乎有些不对,金山是个狐狸窝,我看有的肉,咱们不能吃了,你懂我说的,别为了一块肉,最后惹上一身狐狸骚。还有,平谷那边,你也早做打算才行,我这边有早会,先不说了啊。”
佟岭挂了电话,进了会场许久,心里还在回味林原对他说的那番话。
是的,即使妹妹听从了自己的建议,答应马上和林原离婚,可是林佟两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如何是一纸离婚证书便能彻底割断的。只不过,走一步便会远一步,佟岭明白这个道理。他看了一眼视频会议屏幕上正在讲话的省主要领导,想起最近传到他耳中的不少风声,都是和省主要领导对金山班子的一些态度有关,也都和他的妹夫有关,这些态度普遍都是……负面的。
佟岭是看着林原一路顺风顺水从政治起点走来的,在他过去的十多年里,基本上总是机遇大过挑战,运气与能力并行,既撞上了时势,又有彰显能力的舞台,让他早早就到达了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太顺了!”佟岭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在林原的仕途中,金山本来应该是临门的一脚,一个从市级跃向省级最佳的跳板,可是政治的天空永远是波云诡谲,变幻莫测的,你可以保证每天准点在电视中听到天气预报,却没办法保证播报天气预报的是哪一个人。
金山,或许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金做的山,山就是金,太重、太沉,沉得压弯了路面,变成了行路人的坎。当然,对于每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如果做不到心如霁月,袖舞清风,不管是金山、铜山还是铁山,每一处,或许都是他们的……坎。
“希望他能顺利的迈过这个坎吧……”这句话是佟岭此刻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伪装的想法,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林原在办公室和身在北京的尚猛通了半天电话。
尚猛最近一直在帮林原联系去北京中小微风投基金任职总经理一事,他自己虽然还不具备帮林原调转的能力,但是他的姑夫是中投公司的高层,之前经尚猛穿针引线和林原有过几次密切接触,对他的能力尤其是资本运作方面的突出才能十分常识。见他忽然提出想放弃政治路线转行资本圈的想法,老人家深表支持,认为这才是人尽其才,不会浪费他天生的经济头脑。中投背景深厚,在金融界、资本圈地位超然,不少基金公司都渴望能仰仗其雄厚的国家资本和人脉,所以这家总经理职位正空缺的中小微风投基金董事会,便对有这样背景的林原表示出了深厚的兴趣。
林原又通过父亲在北京的战友关系,找到了财政部方面能说话的重量级人物从中斡旋,几下用力后,听刚才尚猛电话里转述他姑夫的意思,目前这事儿就差基金公司董事会象征性地开个会和林原这边正式辞职了。
“哎对了,你给小傅他爸联系医生手术啥的也就算了,弄个小兔子你也帮,你是不是太花心了你,小心让小傅知道可就不是给你窝心拳,估计要在背后捅你一刀啦!”尚猛那边不知道人走到哪里,风声不小,扯着嗓子叫。
“少扯闲的,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吗,一夜夫妻百日恩,嘿嘿,昨说也上过他,你说他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的身份,哭哭啼啼跑来求我,又要陪我上床又要脱衣服的,我怕傅冲回来看见解释不清,就急忙答应帮忙了呗。再说这孩子也确实挺可怜,他爸早死了,从小就他妈带着他,还供他学艺术,那玩艺儿是最烧钱的,他妈为了他学这个还卖过血,你说他妈现在病得挺重,他求我帮他妈寻门路找个好医生我也狠不下心拒绝吧。”林原支着长腿抽着烟,眼前浮现出伊森跑到房间来求自己帮忙的画面。
“我这两天出门,这事我交给丁家和帮忙联系了,他和我都是一个门路,找好关系他就能给你打电话。我告诉你大林子,以后除了小傅那小子的事儿,你要敢再整个相好的破事求我,看我不告诉傅冲揍你一顿狠的,哈哈。”尚猛在那边还是扯着嗓子在喊。
“行了行了,在哪打电话呢,别喴了,再喊全世界都听见了,挂了啊。”
挂断电话,林原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如果北京的事情运作顺利,自己再抓紧时间在省城通过关系平息一下平谷的事,估计就能跳出眼前这个局。
是的,这是一个在不知不觉中受各种原因影响,被一只无形的手捏成的局。那只阻挡了自己政治前程的手,又绝不仅仅只存在于某一个人的身上,就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你只看见它短暂过境处的一片狼籍,知道它的凶猛和危险,却忽视了它是受空气、地形、温度和偶遇突发刺激才形成的背后成因。
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蓝莹莹的表盘背后刻着只有自己和他知道的“冲”字。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那个高个子男生不在的房间里每天除了寂寞,还是寂寞。他看了眼桌子上的领导日程提示单,难得今天晚上没有任何活动。
他给阿标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去那家常去的粤菜馆订间小包房,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将傅冲和自己爱吃的几个菜名用信息发给了阿标让他提前安排。
他想见他,特别的想。也许他现在就在离自己办公室很近的地方,也许他也在隔着一道又一道的墙壁思念着自己,也许他因为和女友忽然分手被家里人责骂而黯然神伤,或许捎带着还在怨恨着自己,可是不管怎样,自己就是想他,特别的想。
准备暂时中断仕途转向资本行业是自己不长时间内的考虑,那是他多年政治生涯练就的嗅觉在提醒他有一种潜在的风险在向自己逼近时果断的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深谙此道的林原明白,主动的退并不意味着输,以退为进从来都是智者的抉择。只是这件事来得非常仓促,前期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冲,林原准备让他把今天晚上还给自己,自己要和他谈未来的打算,谈资本圈,谈他的股票,谈自己先离开再把他带走的计划……那是他们两个的小秘密,事关他们的……未来。
快下班时傅冲收到了林原的信息,“下班后粤菜馆吃饭吧,一起走,原。”
不知道为什么,这短短几个字的信息尤其是末尾那个熟悉的单字让他从一整天的郁闷烦躁和无精打采中清醒了过来。
昨晚回到家后,父母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听不到一点声响,房间静得让人隐隐感到害怕。他甚至悄悄走到父母卧室的门口,趴在房门上,直到听到父亲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他宁愿自己走进家门时面对的是父亲的冷眼和母亲的斥责,好像如果那样自己的心情还会好过一点。因为他知道,他们越是沉默,说明他们的心里越是沉重,越是痛苦。
几乎整整一夜未眠的他对着手机里标着“毕成”的电话号码像是佛前的老僧入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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