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双 (二冬)

　　“接吧。”江城说。
　　电话接通，那边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颜泽一连喂喂了好几声，皱了皱眉。
　　他几乎就要挂了，才听到对面小声地喂了一下。
　　是郑易池。
　　“小……小池？你怎么样？刚才我们给你们那边警卫打电话，他说你被吓坏了。”颜泽一边接电话，一边看到后座的颜向林几乎在听到第一句话时目光就转了过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边。
　　颜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嗯，啊……这样啊，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那个，电话给我哥讲了？”
　　那边又是沉默一会儿。就在颜泽以为郑易池会把电话挂了时，那边才小声地“嗯”了一声。
　　颜向林握着电话，有点紧张地喂了一声。
　　那边又是沉默了一会儿：“你回来了吗？”
　　颜向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别怕，我回来了。”
　　“嗯。”
　　“你到医院，好好处理伤口，然后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我要先去警局录个笔供，然后就去看你，好吗？”颜向林问。
　　颜泽微微侧着头。
　　他以为颜向林会情绪激动地大声问话，或安慰，过激反应之类的。
　　颜泽奇怪于颜向林的平静，却没有注意到，颜向林的语气虽平静，却几乎是卑微而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这是人怕极了的时候，反而什么都不会做。
　　“好。”那边又说。
　　“小池？”
　　“嗯？”
　　“我……我挂了。”
　　“嗯。”
　　挂掉电话手，颜向林将手机递过去，江城递给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
　　颜向林慢慢地弯下腰，蜷起身体抱住头。
　　颜泽好奇地往后打量，江城就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不再看向后面。

　　第六十六章

　　郑易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挂着葡萄糖水的吊瓶。顺着透明弯曲的输液管往下看，看到的是握着自己输液的手背，趴在床边睡着的颜向林。
　　郑易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声地打量着，眼睛眉毛鼻子到嘴巴，只觉得两人好像有很久没见过了似的，这人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又好像有某些地方变得陌生了。
　　他不自知，连自己看了多久都不知道。输液的手臂有些凉，上面搭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手背上覆盖着颜向林的手。知道这是怕他手冷，心中不由得荡起涟漪。
　　他伸出左手，目光温柔，隔空虚虚地想摸摸他的头。
　　手还没落下，颜向林的眼皮动了动，转了醒。
　　他同样顺着手一路看到了郑易池，两人都是怔怔地对望，一时间千言万语，觉得好似隔了很久才见面。
　　“你瘦了好多。”郑易池终于落下手，放在他发上，确认似地小心翼翼摸索，从耳朵到脖子，从下巴到脸颊。
　　“是啊。”颜向林索性侧过脸贴着他的手来回摩挲，握住他的指尖在手腕处吻了一下，“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分手了。”郑易池笑了笑，抽回手去。
　　颜向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郑易池已把手藏回被子里，转过头，望着窗外蔚蓝无际的天。
　　“我……”
　　门被叩了两下，外面传来颜泽模糊不清的声音：“哥，家里打电话说让你回去一趟。方家那边也说要见你。”
　　“阿泽。”郑易池唤道。
　　下一刻门立马开了，是颜泽有些惊喜的脸：“小池，你醒啦？我终于见到你了，这两天吓死我了，刚才回来你又一直在睡，现在总算见到活的你了。”
　　他身后站着高高大大的江城，一手扶着头顶的门框，笑道：“不会说点吉祥话？你需要叫医生么？”
　　郑易池摇了摇头，看了眼颜向林，又让颜泽过去，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见他这个模样，江城便走过去按了按颜向林的肩膀：“我也想跟你商量下跟方家善后的事，跟我来。”
　　颜向林目光复杂地看了郑易池片刻，还是起身出去了。
　　“你没事真的……”颜泽真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来，最终有些感概地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抱着郑易池，在他身上蹭，“我都不会说话了。”
　　“我知道你。”郑易池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颜泽的头，“这次真的多亏你们，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回来时我都一直在后怕。现在想想，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颜泽愣了一下，立马听出郑易池话里的不对劲：“可是救你的是我哥哥啊，他才是你要谢的人。”
　　郑易池淡淡地笑：“也替我谢谢你哥哥。”
　　颜泽神色复杂地放开他：“你怎么了……你和我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没谈拢？”
　　“什么谈拢不谈拢的，我们已经分手了。小泽，我爸妈刚才已经来过了，他们想让我回自己的城市工作。”郑易池轻声说道。
　　“这事儿我哥知道吗？”颜泽皱眉，“你是怎么想的？这是你真心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但是目前为止，我觉得这是最好的。”郑易池说道。
　　两个人，既然不能在一起，就应该彼此多留一些空间。这个道理，其实很多相爱的人都难以看清楚。越是亲密，就离得越近，而离得越近，一些本真的东西，反而就看不清了。
　　曾经有人说，每一场感情就像一场投资，也许最后一本万利，又或许只是空头支票，这其中的价值，都只有自己才说得清楚。有的人被套牢了，就像掉进死胡同，怎么也出不来。
　　但郑易池不是的。他之所以告诉颜泽这些，并非因为他对感情失望，或者对颜向林没有信心。而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想明白彼此都需要空间和距离更好地给这段感情一个定义。
　　如果有缘分，如果两个人都在努力，那不论为什么分开，有有什么困难，之后总还能见到的。
　　在感情上的悟性，颜泽却总要比郑易池要差一些。
　　他有些着急地拉着郑易池的手：“为什么？是因为这次的事吗？我哥他真的特别特别在乎你，一下飞机就过来了。可他打小是个死心眼，你们的事，他当时只怕还没想通，但现在一定……”
　　“我知道。阿泽，我都知道。其实我们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对我们很有信心。但是光我一个人明白不行，光他一个人承担压力也不行，你懂吗？我们双方都需要一些时间。”郑易池伸手拔掉针头，一手按着针孔坐起来，“其实正是因为我对他有信心，对这段感情有信心，才会这么说。”
　　颜泽愣愣地看着郑易池，几乎被他这自相矛盾的论调给绕晕了。
　　正当他想开口说话，门被从外向内狠狠地嘭地撞了一下，声音之大把门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从刚才开始外头两人就一直语气不善地争执着什么，这会儿颜向林却是彻底爆发了，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地传进来：“你他妈还要再找什么借口？”
　　“你听我说。”
　　“闭上你的嘴！”
　　颜泽听两人又吵了起来，连忙三两下跑过去拉开门。刚一开门，被抵在门板上的江城就一下跌进来，撞到颜泽身上。
　　他个头高大，整个人压过来，即使颜泽反应很快地伸手抱住，却也被扑了个趔趄，不免发脾气说：“哥，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小池这会儿才刚醒，这个时候闹什么？”
　　颜向林则是一脸怒气未消，瞪着眼指着江城：“你自己问问他，问问他做得什么好事？你也知道这回牵扯到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颜泽皱起眉看江城，压着声音小声问：“怎么回事？”
　　江城不动声色在下面握了握颜泽的手：“回去解释。”
　　“回去？你自己滚回去吧！亏我还信过你一次，结果依旧是狗改不了……”
　　“哥！”眼见着颜向林今天很不对劲，像吃了炸药一样，颜泽不得不先扔下江城，过去拉着颜向林往病房外面走，“你今天怎么回事？这里是医院，你别大呼小叫的，到时候护士来骂的可是小池。”
　　颜向林被他拉着走了一段就甩开手不干了。
　　颜泽快步跟上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颜向林推了一把颜泽，自己因为不稳差点被绊了个跤，最后还是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处走。
　　“你去哪里啊……”站着站住不走了。
　　颜向林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颜泽莫名从中感到疲惫和失落，却什么也不能做，最后还是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走了。
　　郑易池身上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伤，大部分皮肉伤都已经被处理过，当天晚上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是方旭阳来接的他。方家那边一大摊子事，关于整个事件的后续和接手，等处理完差不多就到了晚上□□点，这才见到郑易池。
　　方旭阳对他很有愧疚心，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的架势，这模样反倒让郑易池哭笑不得。颜泽和江城见郑易池基本没问题，也就离开了。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的夜色已深，城市灯火温柔地向后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