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双 (二冬)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顺理成章，可别说是颜向林，就连坐在一旁的颜泽，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妈，你说这干什么……”
　　说着还不忘往旁边瞄一眼，看到自家老爸的神色却是四平八稳的镇定自若，喝了一口茶，不予置词。
　　颜泽本想着做个圆场的，把这件事打个太极给弄过去，却不想颜向林沉默了一下，随即将苹果塞到他手里。
　　随后他起身，在颜父颜母面前跪下，忽然磕了个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个阵势只在颜向林出柜那天发生过，颜泽一下就条件发射地站起身，盯着哥哥，手里还握着个苹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颜母一下挺直了腰板，颜父也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杯子。
　　“爸，妈，对不起。之前答应的那件事我做不到。我不能和女人结婚。对不起。”他一连说了两声对不起，言辞恳切，就连颜泽都听得出来，这和上一次的语气还有态度完全不同了。
　　“关于我的性向，我知道一时间让你们接受很难。所以在你们真正接受之前，我不会把人往家里带，也不会和什么人正式地同居。你们可以当做，我是个独身主义者。但是让我和女人结婚，真的做不到。我是个成年人，而且是个经历过社会和人事的成年人。我已经懂得怎么对自己负责，怎么对别人负责。”颜向林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爸妈的表情，“所以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也不会再去尝试去做，希望你们理解我。”

　　第六十九章

　　事出突然，但颜泽还对上次颜向林出柜的事印象尤深。
　　眼下一见他这势头，在看自己爸妈瞬间黑下来的脸，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恨不得立马扑上去把人拉起来就走。
　　但这一次，颜母颜母显然已经没了上次的震动和冲击，虽然心中收到的打击不小，但至少已经有了一半的心理准备。
　　颜父绷紧了脸，目光如炬，动也不动地看着颜向林，客厅里的时间就像凝结了一样。
　　颜母更是一言不发，一会儿看看颜向林一会儿看看颜父，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僵坐着不动，重重地叹了声气。
　　“你先起来。”半晌，颜父才开口沉声说道，“颜家的儿子，膝下有黄金，不要为了点情爱就情意下跪。”
　　“我不是为情爱求你们，爸，妈。我是因为真心实意地明白你们的感受，对不起你们。”颜向林攥紧拳头，“但是以后的路，我很清楚应该怎么走，今天我能向你们坦白，也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准话。”
　　颜父冷笑一声：“准话？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准话？”
　　“爸……他……”
　　“你给我闭嘴。”颜父的声音很大，却一下就震住了颜泽，“你的事我们等一下再说！一个两个翅膀长硬了就无法无天！”
　　颜泽猛然一惊，浑身几乎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站在原地再说不出话来，脸色有些发白，却用力攥紧了双手。
　　他想起江城说的话，不要冲动，更不要硬碰硬。时候没有到，还没有到……
　　“爸，我今天带小泽在这里，就是想说，我弟弟是站在我这边的。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连他都想得明白我们以后的路只能自己走。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
　　“你不懂事，你弟弟能比你懂事到哪里去？”颜父阴沉着脸。
　　颜向林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父亲，那样的目光仿佛无声的控诉和抵抗。
　　颜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禁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儿子，你……你先起来。”
　　要是放在以前，或许颜向林会依旧沉默地跪着。但这一次他没有，他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颜父，然后起身站在二人面前，点了点头：“我没有错。请你们给我时间，我们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颜泽是能切实感受到哥哥的变化，就像那天颜向林告诉他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变化一样。
　　他想，爱情也许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能把一个人变得更好，更坚强，懂得更多。
　　就像颜向林能接受江城，并不是因为江城有多好，或为了颜泽而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而是因为江城，颜泽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这比一切空口白话来的承诺都更有实感，更有沉甸甸的重量令人信服。
　　颜向林也是一样。不是郑易池有多好，而是他与郑易池的这段感情，将他骨子里那些不好的东西剔除，成为一个全新的，更好的颜向林。
　　他深知隔开两代人的不仅仅是见闻与根深蒂固的思想，绝不可用无谓的言辞和漂亮的承诺来趟过这一关。所以颜向林要让他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变化，也看到自己的决心。
　　这一天过后，颜向林留下来陪父母过夜，而颜泽被江城接回了家。
　　“别担心了，给他们一点互相理解和接触的时间。”江城好笑地夹住颜向林耳边一绺翘起的头发，替他顺了顺，眼里都是笑意。
　　颜泽见他的态度，忽然就想起今天早上江城说的话，这才幡然醒悟他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早知道我哥回来是干什么的？”
　　江城一手在窗边支着下巴，一手懒洋洋地转着方向盘，唔了一声：“郑易池要走的事，就算他有心理准备，不用承担什么打击。但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需要静一静，缓一缓。既然那位小朋友前脚走他后脚就带你去爸妈家，那肯定不是叙旧了，显然是做足了送走人就开战的后台决心。”
　　颜泽顺着他的话想了一番，果真是这个道理，当即就有点不高兴：“那你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了一场。你都不知道我哥跪下来的时候，我都怕死我爸又像上次一样……”
　　“不会，你爸是个军人，不是个土匪。”江城忍不住轻笑起来，“告诉你，指不定你又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最好不知，不如不知，你说呢？”
　　颜泽攥着安全带在副座上不舒服地哼唧两声：“行行，你有理，你又有道理，我完全无法反驳。”
　　夜风有些凉，却不刺骨，从一缝的车窗吹进来，凉风习习，却仿佛又夹带了一丝醉人的暖意。
　　江城转动广播频道，停在了一首温柔的情歌。
　　颜泽侧着头看他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不由得就有点心动。
　　他在江城收回手时伸手轻轻抓住他的手，别开脸去，看着窗外的霓虹。
　　手背传来暖和的温度让江城一顿，看着颜泽假正经而不好意思别开的脸，登时觉得满心的情意都要溢出来。将手小心翼翼放在两人中间，另一手单手掌着方向盘，慢悠悠地开着。
　　广播中的情歌忽高忽低，悠扬煽动了一路。
　　颜泽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晰而坚定地认为，应该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走下去，不管前路多远多不确定，他都想在无数个夜里，能依旧这样攥着他的手，看他懒洋洋而漫不经心的侧脸，看他被夜风吹动的发，听电台里低调温和的情歌，开向回家的路。
　　月夜，难得夜光清冽，月光像只圆满的玉轮挂在梢头。
　　颜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怕吵着一边的江城，最后还是静悄悄地起身，光着脚在黑暗的客厅里走了一会儿。他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满轮的月，手里攥着电话，颠来复去地想给颜向林打个电话，却总也颠来复去地纠结不知打通了又要说什么。
　　以前，他总不能猜到颜向林的意思，后来，他变得不能理解，再到现在，他发现越来越能理解哥哥的想法。
　　颜泽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颜向林发生了变化，而是他自己潜移默化地在发生改变。
　　而这一切，都是江城带给他的。
　　思及如此，想起过往种种，总觉得历历在目。
　　不知不觉间，江城已经陪他走过了太多不同的路，领悟到太多从前不曾有的情绪或想法。
　　正当他一头闷着思索，后边有熟悉的温度贴上来。
　　颜泽的身体微微一僵，很快就放松柔软了下来，就像一直警惕的小动物忽然变得柔软的肚皮。
　　江城眯着眼，头发东一撮西一撮地翘着，显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侧脸低头贴着颜泽光裸的脖颈，长胳膊随意地宽松揽着颜泽，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他的肚皮上，带着暖融融的温度。
　　他这样高大的体格，此刻就格外显得像只慵懒的狼，在极其信任的配偶面前，任由显出不那么强势的一面。
　　颜泽几乎被江城这样依偎的姿势煽动得内心柔软成一塌糊涂，这时候竟是连一动也不动，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跟过来了，为什么不回去睡。
　　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也覆在江城的手背上，微微侧过脸，蹭了蹭他的耳朵。
　　江城就有点忍不住，低下头来亲亲他的耳朵尖，又在他脖子上啄了两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慵懒：“睡不着？还是醒了？”
　　“有点失眠，吵醒你了？”颜泽怕痒痒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
　　江城懒洋洋又哼了两声表示没有：“又在担心你哥哥的事？真羡慕他有你这样的弟弟。”
　　“你该羡慕自己有个合格的情人。”颜泽被他逗得笑起来，转过身与他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