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忆明白自己大概是固执的。
可笑地,钻破牛角尖地,一定要寻得对方。
恩人不能忘,却也不代表不能放手。
心中有感激便无需执念,将对方的精神延绵下去,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便已经算是一种回报。
但分析来分析去,肖忆明白,他这点固执终究是带了私心的。
他当然可以带着感恩的心放手,任对方消失在人海,和自己从此没有交集——
毕竟自己之于对方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被对方救起的千万人中的一个。
然而终究——
他不想成为那千万人中和对方擦肩而过草草说声“谢谢你救我”的路人甲。
他想要的是了解对方,认识对方,接触对方,将这个把他从生死边缘线拉回的人彻彻底底揽进自己世界。
这便是他最深刻的固执和最深层的私心。
严天载着肖忆抵达医院看望火灾中受伤员工。
面对下“天山”的“亲民”领导,俩腿部重伤的女人受宠若惊,拽着肖忆好一番寒暄才依依不舍地放对方离开。
出医院时,天际阳光正烈,银装素裹的街道在那泼洒而下的光芒中熠熠生辉,不过冷意似乎也伴着那光芒绚烂起来,毫不犹豫地趁机侵袭。
肖忆下意识地裹紧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在那逐渐消融的雪粉中漫步。
严天跟在肖忆身后。
前方男人颀长身影在那雪色勾勒的天地间显得愈加孤寂。
街道周遭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但对方身上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冰意,说不清道不明地透着点清明冷飒,让人不得近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严天知道,即便自己上司平日不苟言笑,却也是极具魅力的人。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被赋予了某种厚重感,让人只要和他共处一室便能感到那稳然沉敛的气场,再疯狂躁动的人也会在这种压迫力前收敛。
这些年跟在肖忆身边,严天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对某些事情却能执着炽烈到让人咋舌的程度。
那近乎自我摧毁的热度,让他这个局外人有时都跟着心酸无奈。
追随着对方在雪层上踏出的一行足迹,严天看肖忆迈入了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家随意饭馆。
有点意外对方会选择在这种街边家常小饭馆用餐,严天犹豫了下,小跑跟到肖忆身边。
还未来得及向对方询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对方在对方常去的某家高档餐厅订座,肖忆却已经没入那小饭馆正门。
怔了一下,严天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入。
迎面闯入鼻稍的是一阵阵诱人菜肴味道,夹杂着后方厨房方向隐隐约约的油烟和葱花味道,让人倏然便有了饥饿感。
饭馆里的餐客兴高采烈地拉着家常,整个空间异常热闹。
肖忆驻足门口观望了一阵,才向最里面唯一一个空荡的四人桌方向踱去。
门口酒台后的女店员看到打扮讲究气质不凡的肖忆迈入,目光忍不住追随了下去。
兀自愣了阵子,她才在对方落座后紧忙赶过去,热情地向对方介绍店内特色和招牌。
严天坐在肖忆对面用一种复杂神情盯着对方,半天没吱声。
对方随意点了两个家常菜,他却还在游移愣神中。
直到那女店员记录小本离开,严天脸上的神情才由怔忡变为费解。
终于注意到对面瞪着一双眼睛小门童般好奇的严天,肖忆皱了下眉,朝对方开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急忙拨浪鼓般摇了摇头,严天讪笑着垂眸,装模作样地研究起面前宣传店里招牌菜的广告单。
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对方,肖忆才露出淡淡一笑:“偶尔想过来吃家常菜,怎么,很奇怪么。”
“不奇怪。”像是炸爆米花般突然抬头蹦出仨字儿,严天自己都被自己这反射弧吓到了。
肖忆唇角笑意水纹般扩散开去。
严天呆呆瞄着领导那罕见的温柔笑,直接懵圈。
然而正当他组织着言语想掩盖过自己之前略蠢的表现时,他却突然注意到自己领导视线从他身上落在身后小店门口,似乎在辨认什么。
好奇撑起眉毛,严天顺着肖忆眼神也向门边望去——
只见门口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正撩开帘子眯着眼往饭馆里探,似乎在找空位。
总觉得这人眼熟,严天愣了一阵子才突然想起来——
这人不正是昨儿晚上被纪依夸得天花乱坠的消防员么。
☆、06离婚(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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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卓炎出消防局时已快上午11:00。
局里除了前一晚永杰大厦的灾后事情要处理便剩下些零零碎碎的非紧急社区救助。
早上晋洋他们接警,一个老太太家一窝猫掉井里弄不上来正急得自个儿要跳井,没辙的儿子儿媳只能打电话给消防队要求帮忙。
魏卓炎记得自己刚参加工作时遇到这种事的诧然感。
本以为他们大部分工作都会投在火灾前线,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非救援和灭火的社区救助也占了大部分——
尤其是中间夹杂着不少奇葩之能事。
因为自己这行将就木的婚姻,魏卓炎只能无奈又向局里请假。
抵达自家门口时已快正午。
魏卓炎在楼道里鲜明嗅到来自各家隐隐绰绰的饭香。
知道自己和边月有离婚事情要商量,早上他跟边月发了短信后约着这个时间点一起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掏了钥匙刚进门他便闻到一股子呛鼻的陌生男人古龙水味道。
眉间顺然起皱,他面色沉凛得像个举枪的狩猎者,视线若冷刃般环扫着不大空间,咄咄逼人地寻找入室之狼。
然而在主卧和卫生间溜达了一下,他并没发现那小三男人,只有头发有些凌乱的边月表情苍白地在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就好像被发现出轨的不是她而是魏卓炎本人一样。
看着自己妻子那仿佛一夜间憔悴了许多的脸,魏卓炎眉间的冷意稍微缓和了些。
他无声关了门,没什么表情地踱到对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躬身向前,两肘抵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地上仿佛研究着地板细纹。
看魏卓炎到了,边月才像是突然活过来般侧眸瞄了他一眼。
她视线中千杂情绪细丝般游走纠缠,但终究平息下去,没有一丝波澜。
讪讪地从身边拿出三张纸,她从茶几上向魏卓炎滑过去:“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吧。”
冷睨着边月蹭过来的三张纸,魏卓炎心下只滑过一丝冷笑。
——准备得还真是齐全。
大剌剌地把纸从茶几上拿过来,魏卓炎比上学读书那会儿还认真,一行行研究着那些条款。
形式还挺正规,从双方自愿离婚的行为状况到子女抚养事宜再到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等列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看着那一条条冷冰冰的条款,魏卓炎本来控制好的心绪又一点点凌乱。
如麻的心思再次被零星火源点燃,这会儿随着目光下移,那愠气正如燎原之火愈烧愈旺。
捏着纸的手几乎要抖起来,魏卓炎只能掩饰地动了动胳膊,控制住自己冲上天顶的恼意。
然而正当他全力消化着字面上那些抽人神经的条款时,耳畔却突然传来边月一句细弱蚊蝇的询问:“昨晚上……你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那声音居然还带着隐隐责备意味。
正在气头上的魏卓炎听了这么一句,立刻有种拍案而起的冲动。
然而即便心下暗流急涌,他也只是稳然坐着,半天没回应对方话语。
——为什么没接她电话?
昨晚上他拼死拼活在生死线上救人——
要有多神勇能想到飞回局里专门接她电话?
视线落在面前协议书关于抚养子女的条款上,魏卓炎脑子里突然飞出昨天撞见的男人影像以及边月宣布自己肚里骨肉所有人时的情形。
慢慢抬头,他视线若针刺般戳向旁边三人沙发上缩着肩膀一脸小心翼翼的女人,挖苦道:“怎么,没给你小情人打电话,居然想起我来了?”
言毕,他依然那张镇定脸,云淡水平,河清海晏,坐姿也大马金刀起来,像是并没放在心上。
边月脸上慢慢爬上一抹死寂,微微垂下头,额前一缕碎发狼狈地垂到面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般无声咬着唇,马上要梨花带雨似的强忍着什么。
这如果是以前,不管多强硬,魏卓炎一定会心软。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会甜言蜜语的人,但如果自己女人露出这种委屈表情,他惯常的方式就是把对方坚定地搂到怀里,细腻温柔地吻着她发梢,无声地护着直到她缓过劲儿来为止。
但这个让他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却把他的珍惜看得一文不值。
他是个男人,可以有心怀天下的豁达,也可以有舍己为人的牺牲——
但对自己的女人,他的心撑不了多大。
容下对方整个人,就刚刚好。
但偏偏,那个不知足的女人却硬生生塞进来另外一个男人。
在这种时候,凡是有点尊严的男人都不可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自己心被撕裂成什么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