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上苍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差点酿成的惨祸给了他良心重重一击。
他知道火灾中无人送命,但重伤有两人。
倚在二楼墙壁许久,他才恍惚地重新直起腰身颓然迈步前行。
先前他已经提前打听好那两个伤员的病房,这会儿犹犹豫豫寻到一个人房门前,透过门板上玻璃窗往灯光暗淡的室内看。
那个受伤者已经侧身睡着,腿部打着厚实石膏,看上去就很难受的样子。
无言凝眸,肖恒原地伫立了许久也没有动弹。
之前在雪地里还没有那么鲜明的感触——
但现在的他,却有种浑身被冷意侵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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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卓炎和一帮战友回到消防局时已经将近凌晨3点。
草草换下衣服洗漱,魏卓炎站在洗手池边,一边呲着牙瞄着前方镜面一边用冷水蹭着面上乌黑烟渍。
晋洋在他身边瞅着他那花猫脸,忍不住就笑了一声。
手上动作没停,魏卓炎一边继续蹭着脸一边瘪着唇哼哼道:“怎么着,没见过帅哥。”
闻声,晋洋哧了一声,笑意不减地耸肩:“还帅哥呢老魏,奔四的人了。”
“说的我特么跟快挂了似的。”魏卓炎也跟着咧开嘴。
“不然你以为呢,家里都有老婆热炕头了,孩子也不远了,那点自恋就收敛收敛。”心不在焉地一句话,晋洋却没注意到身边魏卓炎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兀自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烟迹全部蹭掉,讪讪地洗着手上残留的乌色。
“最近火情挺多,洗澡什么的都利索着点。”晋洋瞄了眼洗漱间上挂表,漫不经心吩咐。
“你队长还我队长?”魏卓炎笑着伸肘撞了下晋洋肩膀。
往旁边踉跄了两步,晋洋摇着头笑得愈加烂漫。
正胡侃着,晋洋像突然想起什么般一拍脑壳:“哦对了卓炎,有个事儿差点忘了跟你说。”
“嗯?”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自己,魏卓炎拿了洗澡用具便打算风风火火进公共淋浴间来个速战速决冷水澡。
“你媳妇儿之前往局里打过电话。”
正要往公共淋浴间走的魏卓炎脚步一滞。
“她说打不通你手机还什么的,貌似有很重要的事情。”
“……”
晋洋兀自说完等回音,却感觉自己那话像是石沉大海,半天没人应。
不解转头,他注意到魏卓炎跟石雕一样立在原地,似乎还没消化他之前给他的讯息。
站那儿看了一会儿,晋洋叹了一声,玩笑着伸手往魏卓炎脸前晃了晃:“队长大人,什么情况,您这是累傻了?”
“……”
“还是想媳妇儿了?”晋洋露出个坏笑。
“行我知道了。”朝晋洋敷衍地应了一句,魏卓炎顶着张入墓般惨淡的脸进了淋浴间,弄得晋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那我任务完成了哈,别回头你媳妇儿怪我话没带到。”
“放心。”里屋传来魏卓炎阴沉声线,“她决不会怪你。”
——以后,她大概也没机会怪跟他有关系的任何人。
☆、05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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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暖气很足,肖忆脸色却还是如浸入冰窟。
冷热交替的细腻雾气像是描绘古典画卷在窗面勾勒团团朦胧。
窗外雪意丝毫没有消减之意,凌晨的马路上更是冷清一片,昏黄街灯如浮光掠影,在视野中一闪而过,弥散在后方漫天雪色中。
肖忆侧眸,视线没有焦点地飘在外面,掠过一幢幢蹲在暗影中如鬼魅的建筑。
就那么失神地看了一会儿,他垂眸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未接电话显示着“肖恒”两字,肖忆划开锁屏,兀自沉吟。
点开对方姓名,他大拇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移动。
半晌,终究是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他仰身靠上后座,疲惫地捏着眉心。
他这个弟弟自从成年以来就没少给他找麻烦。
肖恒高考失利后,借着父母人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工作。
有些工作真心不错,但这野心勃勃的小子每份工作干不出3个月便会莫名其妙辞职,弄得最开始把他推荐出去的人很没面子。
一来二去,再没人敢给肖恒介绍工作,对方便像是脱缰野马,大街小巷神出鬼没,打扮也开始走极端,恨不得洗剪吹杀马特搅和成一锅粥炖了。
说还说不得,对方固执若牛,认定的事情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反悔。
自从来到这个家,肖忆也不是觉察不到对方对自己的偏见和敌意。
为了和这个弟弟和睦相处,他在为人处事上处处为对方着想,忍让,包容,甚至不惜一切地在暗地里给对方帮忙。
但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反而把这一切当成他在父母面前费尽心机博取关注的戏码。
肖忆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心理,换个角度,如果自己亲生父母突然带回一个陌生人并分出去对他的爱,他也难免腹诽。
对方的赌气,任性,肖忆都一一像个大哥那样容忍下来。
小时候肖恒闯祸,他会一声不吭地替对方把责任扛下,然而那野马一样的小子不仅不明白他的心意还经常变本加厉地闹腾,非得弄到一发不可收拾为止。
成年后,对方唯一的改变便是——惹的祸已经不是摔个盘子打个架那么简单。
对方暗地里赌博、去夜店鬼混,甚至有几次,肖忆司机严天撞见那小子和几个狐朋狗友大晚上勾肩搭背从V城最乱的西区晃悠出来。
西区晚上治安奇差就不说了,尤其是做肉体交易的地下黑店比比皆是。
最开始发现时,肖忆很严肃地警告对方却被那小子以不屑的口吻控诉“你以为你是谁”。
然而即便如此,每每闯了祸,这小子的小跟班还能硬着头皮给肖忆打电话让他帮忙收拾残局。
一来二去,肖忆也终于冲破自己容忍度极限。
有几次他狠下心不管那臭小子,几星期后肖恒身边的跟班就能像是讨天王老爷救命般找到他这里让他救急。
一般到了这种地步,那倔强小子不是遍体鳞伤地快挂了就是欠了一屁股债撞南墙走投无路,惹出来的是非着实让人恼火。
然而说来说去,肖忆打心眼里把肖恒当自己亲弟弟,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却又无法完全丢下对方不管。
就算每次的训诫和警告不起作用,肖忆也从未想过像他的养父母那样对这小子彻底放手。
只不过今夜公司出了这么大事,他实在没多余精力去处理对方给他出的新难题。
闭眸,任那让人疲倦的热气包裹周身,肖忆斜倚在座上很快意识远去。
等明日养精蓄锐,他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处理。
说到底,他是公司总裁,如果率先乱了阵脚,下面便只能是一盘散沙。
次日,肖忆赶到公司看到消防局已经封锁了现场,重点排查起火原因和事故责任,相关保险单位的赔偿工作也只能等到消防部门出具事故责任认定书才能进行具体担险。
期间,公司员工暂时转移到永杰大厦对面新起的双子楼星源大厦工作。
一上午,几间临时租房里关于火灾滔滔不绝的讨论就没消停。
关于总裁办公室是起火源头的事情也被嚼烂了舌根子。
肖忆明白,多数人认定是他房间那台老式空调闯的祸,甚至有人说是因为他当天离开公司时疏忽没关空调才酿成惨剧。
对这些,肖忆依然是平常那张波澜不惊淡定自若的镇定脸。
他办事效率依然天高,仿佛丝毫没受前晚火灾影响。
当日中午,严天开车在星源大厦正门接他准备去医院看望伤员。
阳光刺入双目时,他朝对面永杰大厦方向望了眼,注意到消防局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热火朝天地进行灾后调查工作。
他走过去跟对面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大致确定了工作进程后又驻足在楼外张望。
视野中有那么几个看着面熟的人。
不过下意识扫了眼,肖忆没看到前一晚被纪依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救命恩人。
他隐隐约约记得那个大高个儿消防队长姓“魏”。
视野人影攒动,他却再次有种莫名的恍惚感,视线像是漫天巨网,懒散而随意地笼罩在那高楼前方,任如暗流般汹涌的记忆重新覆上心头。
——小伙子,挺住。——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很想和当年的那个人实打实地面对面,亲口向对方表达自己感激之意。
无数次想象和救命恩人相见的场面,对方模糊的相貌,声线,性情就像是已经刻入记忆般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游荡——
那种虚无的愿望和殷切的希冀有时候让肖忆自己也觉得可笑异常。
对一个人执着到这种程度,是该说钻牛角尖还是偏执,他已然估量不清。
大概人这一生都有那么些既定的坚持。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而这种坚持深刻炽烈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固执。
有的人一生都体会不到这种“固执”,而有的人耗尽精力固执一生却无果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