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地把病房门关好,魏卓炎转头看着立在窗边看着自己的肖忆,露出惨淡一笑:“刚才的事,谢了。”叹了口气,魏卓炎侧开眸,“我母亲她腿脚不太灵便。”
这会儿,魏卓炎脸色黯淡不已,像是突然泄尽所有精力,疲惫至极地单手揉上发梢。
对于突然把亲人状况展现在陌生人面前,他明显十分不自在。
凝视了魏卓炎一会儿,肖忆才慎重开口:“阿姨她——是因为什么住院?”
魏卓炎脸上惯常的自信决断已然完全消失,此刻只剩下隐隐绰绰残灯般的倦怠:“她高血压有点严重。”
实际上自己母亲患的是早期老年痴呆。
最开始魏卓炎还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认为医院诊断有误,毕竟自己母亲还不到65岁。
不过后来几次他亲眼见识母亲逐步的健忘和偶然的恍神,便也明白有些东西就算自己跟自己否认,也必然无法逃避。
“是么。”看魏卓炎那个脸色,肖忆知道不可能只是对方形容得那么简单。
视线也渐渐黯淡,他有意无意地侧眸望了眼先前自己来探查的病房方向,语气莫名低下去不少:“平时得注意调节调节,吃药降压。”
苦笑,魏卓炎抬眸望了眼肖忆,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脸,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两个男人杵在走廊上突然沉默了下来。
半晌,魏卓炎才听到身边肖忆突然低沉冒出一句:“平时换班的时候,多来看看阿姨吧。”
魏卓炎皱眉望向肖忆。
“多陪陪她,心情好了,血压也会缓解点。”唇线浅淡地勾起,肖忆真挚地看着他。
怔了一下,魏卓炎会意点头。
对方此刻的眸像是幽寂深海,坚定又带着些鼓励。
魏卓炎就这么凝视了会儿这个话不多却句句精炼的男人,才突然回忆起对方先前向自己询问的问题。
转眸思索了一下,他刚要开口,口袋却再次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声。
知道自己这手机从来只接紧急事件,魏卓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确定是晋洋发布的接警通告,魏卓炎捏着手机草草瞄了眼旁边认真盯着自己的肖忆,立刻向那边确定自己马上到。
临走时跟肖忆匆匆打了个招呼,魏卓炎侧身风风火火进了病房门。
跟自己母亲交代了两句,他便飞身而出,百米冲刺般向走廊尽头冲去。
目送魏卓炎那英勇身姿远去,肖忆双手缓缓顺入口袋。
和家人见面,俨然成了一种奢侈。
沉默着,肖忆再次朝和魏卓炎母亲所在病房相隔房间望了眼。
像魏卓炎这种时不时就被召唤离开的工作方式,肖忆明白对方调节个人生活和公众需求的艰辛。
想着自己救命恩人也许就是魏卓炎认识的同事之一,他那颗沉寂的心又免不得动荡起来。
今天离自己几年来搜寻的结果前所未有地接近,他甚至能感到神经因为激动和紧张引起的太阳穴绞痛感。
先前构想的和恩人见面的场景再次鲜明起来,肖忆忍不住伸手按上隐痛的太阳穴。
待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颤动。
☆、09重逢
**
傍晚6点。
肖恒蜷着腿,坐姿别扭地缩在医院二楼走廊一条长椅上,目光灼灼地瞄着其中一个房间。
直到视野中那护士把一大束鲜花送进了那病房门,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收敛了些。
两个手扣在一起握紧又松开,掌心挤满冷汗,他脸色就像是刚跑完马拉松,带着惨淡和倦怠。
整个长廊里不少病人走走停停,他却像不受任何人影响,打桩般扎在椅子上,门神一样一直盯着那半虚掩的病房门。
他已经在这医院呆了几天。
自从肖忆公司出事那天晚上,他就一直密切关注着两个伤者现状。
每次偷偷溜过来,他还得编一套天花乱坠的理由糊弄吴朔迁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以遮掩住自己从那天起一直受煎熬的良心。
就这么丧家犬一样呆了快俩小时,他最终装作路人甲的样子在那俩伤员门口匆匆瞥了一眼,才活动了下僵硬四肢,神色凝重地溜达出了医院。
街边的雪还有不少没消融,入夜后更是想方设法地攫取周遭一切暖意。
肖恒只感觉两条裤腿飕飕地灌风,忍不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抽起肩膀。
别说,刚才在医院形单影只跟守灵般等候的他还没那么鲜明的寂寥感,这会儿小风一吹,带的发梢在劲风中摇曳,他盯着地面自己被路灯映出的狭长身影,莫名其妙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悲怆感。
双臂抱肩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取暖,肖恒走着走着心情就越来越低落。
迎着那寒风,他抬眸瞅着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有那么一瞬有种前所未有的迷失感。
他现在状态相当矛盾,心下压制的闷火蠢蠢欲动,但每当想发泄时却又无缘由地偃旗息鼓。
一想到这一切都和肖忆相关,他又恼火地舔了舔牙花子。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就这么不眷顾他。
每次找肖忆点什么麻烦,最后总能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反弹到自己身上。
而每每这种事情发生,本身喜欢钻牛角尖的他便会变得愈加极端,仿佛他生活重心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成天浸润在让肖忆难堪的策划中。
对方就是他的眼中钉。
恶狠狠地想着,肖恒在劲风中脚步又放缓了些。
如果不是肖忆,那么他最开始也不可能对那空调做手脚,当然,那些无辜员工也不会受伤。
念及此,肖恒苦笑一声,被冷风吹得僵直的唇角艰难地有些颤动——
所以当初,父母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带入他的人生?
“叮——”
正热切地怀疑人生,肖恒口袋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鸣响。
冻僵的手慢吞吞插入口袋,肖恒捣鼓了一番才把陷在口袋中的手机勉强弄出来。
瞄上屏幕来电显示时,他先前还阴云密布的脸突然显著一怔。
感觉舌头有点打结,他前前后后把逻辑捋了一遍,还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打给自己的缘由。
不过不得不说,看到对方主动打给自己,肖恒心下还是泛着隐隐喜悦。
按下接听键,他眼睛都覆上一抹暖意,生生要将周遭冰天雪地融化:“妈。”
“小恒?”对面一个中年女人慢条斯理的声线。
“是。”唇角忍不住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肖恒点头。
“你们那边……现在几点?”母亲的声音听上去忽远忽近,像是在赶路。
“呃——”抬手瞄了眼表,肖恒说,“晚上8点多了。”笑意忍不住浓密了些,他目光落在街边一个泛着昏黄光线的路灯上,“妈,这个点你打电话是——”
“你最近跟你哥联系了么?”
他娘那一句话堵,严严实实把肖恒后面一句堵了回去。
嗓子眼差点挤爆,肖恒一瞬间感觉胸口一堵。
“这两天给你哥打电话他都没接,他是不是太忙了?”
“……”捏着手机,肖恒一点点停下脚步,唇边的笑意清风般消散。
“人吉斯医生只有这两天有空,前天就想让你哥给人家回个邮件,结果一直打不通他电话。诶,你现在不和你哥一城市么?能联系到他么?让他抓紧给吉斯医生回个话,他那身体该复查了。”
“……”
“小恒,听到么?”
“……”
“你啊,别天天跟外头鬼混,好好跟你哥学学知道么?”
“……”
“当总裁了肯定公务繁忙吧,让他好好注意身体,少操那么多心,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反正——”
“妈,你是让我找肖忆是吧。”闭上眼,肖恒语调降了八度,冷淡道。
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方能打通肖忆成功,又怎么可能想起给他打电话。
“诶,对对,你告诉他让他给吉斯医生回个邮件,把身体情况跟人家汇报一下。”
“还有别的事儿么。”直直接上,肖恒像卡壳打印机,板板整整出口。
“别的事?哦,对了,问问你哥为什么老不接电话,是不是因为太忙了?如果真是的话就——”
“行我知道了,让他给吉斯回邮件是吧,好,我告诉他。”不等母亲说完,肖恒便瞅了眼通话屏幕,“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妈你注意身体。”
言毕,未等那边回话,肖恒便讪讪收了线。
夜间朔风比先前更加恶意满盈,毫不犹豫地撕扯着肖恒单薄衣领,大模大样地从他袖口钻入,好一番徜徉。
像弃犬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肖恒才晃了晃一头乱发,表情若冰山地重新开始迈步。
走到十字路口,视线落在黑漆漆街边雪地上一个造型完整的微笑雪人上,他视而不见地抬脚一踏,毫不犹豫地将雪团蹂|躏成齑粉。
双手插兜立在街边等红绿灯,先前还对肖忆公司的那么点愧疚感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下去。
肖恒直勾勾地望着马路对面红色行人灯出神,就仿佛整个人能溺死在那微弱光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