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郗苓不动声色地回答。
最后,他俩还是靠了史书记载加导航,找着了那片被人遗忘的古迹。
一到达目的地,常钦便忙不迭地拍照量尺寸,画草图做笔记,正心满意足,太阳却不知不觉地下山了。
郗苓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回城的末班车早就停了。”
“看来,咱俩真得在这儿将就一夜了。”常钦耷拉下脑袋。
两个人在古宅内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手忙脚乱地支好帐篷,天已经全黑了,郗苓在帐篷边上升起一团火,拿出包里的罐头就篝火热了下,两个人随便填饱了肚子。常钦借着火光,望向破旧的窗外影影绰绰的山脉,想起村民说的那些话,心里忍不住发毛。
“你知道带帐篷,又随时准备着干粮,对这种户外野营一定很有经验。”他看着正背对他忙碌的郗苓,佩服道。
此时正值夏季,室内点起一团火,异常燥热,他们只得把帐篷搭得远些,常钦借着火光看向郗苓,勉强能看清他一点点背影。
“不过。”常钦环顾了下四周,“你说这里晚上真的会闹鬼么?”
“世上哪有鬼。”郗苓不削地看了他一眼。
“也对。”常钦点点头,见郗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对方比自己还小几岁,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沉默片刻,郗苓拨了拨篝火,突然说道:“听说我们现在呆着的这座雨花宫,当年是林徽因途径山西时无意中发现的,丰富的实地考察经验让她断定这座庙宇有不可放过的价值。于是在太原等候省府办旅行手续期间,决定到榆次去做一次勘察,并在次日做了雨花宫的实测图录和一份照片。”
常钦叹口气道:“只可惜,这里作为宋代少有的古迹之一,很快也要被无知的村民毁灭了。”
“好在现在没有村民敢靠近这里,这古迹也算阴差阳错地保留了下来。”郗苓抬头望了眼四周,俊朗的脸庞在欢快跳动的火焰中泛出柔和的光。
见气氛有些沉闷,郗苓明白常钦还在纠结这屋子闹不闹鬼的问题,于是咧嘴一笑,侧过身对他说:“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儿吧。”
“什么事?”常钦顿时来了兴致。
“你看过蔡骏写的《荒村公寓》么?”
“没有。”常钦摇摇头。
“《荒村公寓》里面有个情节就是这样,作者明知一所废弃的房子里面闹鬼,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将一些日常用品搬进去,直接住在了里面。”
常钦听闻一阵哆嗦,随即展颜一笑:“我懂了,故事的结局一定是男主人公用事实证明那屋子里根本没有鬼,所谓的谣言其实都是假象,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要相信科学,对不对。”
“不是。”郗苓平静地回答,“自从主人公住进去后,那房子确实每晚都闹鬼。”
常钦:“……”
“郗律师,你真会聊天。”常钦干笑了几声。
“真想不到你一个大建筑师,竟然会怕鬼!”郗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我一个人在外露营时,什么地方没睡过,中国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都相信一幢废弃的建筑铁定会闹鬼,但我呆过那么多地方,甚至有次慌不择路,在乱葬岗过了一夜,虽然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何处时吓得脚都麻了,但我向□□保证,我一次也没见到过什么妖魔鬼怪,要是这房子里真有鬼,我倒真的蛮想见见的。”说着,脸上竟露出一副憧憬的神情。
常钦看着他,直觉这人有些心理变态,联想到一些侦探片里,变态杀人狂就爱把人带来这种废弃的老房子中碎尸万段,再加上历史上有名的变态杀手智商都很高,再跟眼前这人一对比,简直无缝衔接,想着自己跟他认识才几天,竟然莽莽撞撞地和他待在这个空屋里,心里不禁又开始发毛,身心如一地,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郗苓见状,一秒便猜透了这人在琢磨些什么,忍着笑调侃道:“我倒是想把你大卸八块,可惜手边没刀。”
常钦嘴角一抽,面子上挂不住,只好又挪回原位,同时抱怨道:“这不能怪我多想,你说你爱一个人旅行,又爱往乱葬岗里钻,还装挑鬼屋睡,换谁听了不一阵鸡皮疙瘩?”
“我说了那次是慌不择路。”郗苓无奈地摇摇头,刚刚还明媚无比的笑容如烟花般即逝,他思索良久,缓缓说道:“以前读大学时,我确实很喜欢跟一帮朋友结伴出行,人越多越好,我这人天生爱玩,爱探险,所以才会选择考古专业,可是爸爸一直不同意,他认为考古学就是整天不学无术只知道玩,我是在他的强逼下才学的法律,他一心想要我继承公司,可我又不愿学商科,两厢折中下才选了法律。但在英国读书时,我一直会去旁听考古学,当时考古系有一帮朋友经常结伴探险,我都会跟他们一起,年轻人思想都比较偏激,后来混熟了,大家也玩得越来越大胆,有一次几个人又计划结伴出行,临行前大家有个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碰手机,只要被发现,就得立即退组。”
“后来呢?”常钦问。
“开始我很犹豫,因为那时我跟姐姐约好一周通一次电话,当年的出行计划是三周,三周不得给家里去个电话,姐姐一定不放心,但是那条路线又非常诱人,我实在舍不得放弃,便给姐姐发了短信通知她我会消失三个星期,未等她回复我,我已经关手机随队前行了。半路中,我实在于心不安,几度想偷偷拿出手机看姐姐有没有收到我的留言,却一直找不着机会。终于等到一天晚上,大家实在累得不行,我趁所有人熟睡后,悄悄从包里掏出手机充上电,万分忐忑地等待开机,结果没想到……”说到这里,郗苓的语气竟有些哽咽。
“没想到什么?”常钦担心地问道。
“没想到开机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便是姐姐的,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爸爸去世了,见消息速回。”
“怎么会这样。”常钦倒吸一口冷气说。
“之后我翻出来电提醒,竟然有几百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姐姐和默哥。我都能想象,他们两个一遍遍地给我打电话,却一次次失望的样子,看到那条短信后,我立马从床上坐起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东西,朋友们都被我吵醒了,一开始每个人都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直到发现我丢在床头闪着荧光的手机,便纷纷走过来围住我,指责我犯规,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愤怒的脸,一时语塞,我当然不能怪那些人,他们能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自己,是我年轻气盛,是我任性不懂事,竟连爸爸去世的消息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那是常钦第一次见到郗苓有那样的表情:双眉紧皱,薄唇紧抿,脸上是说不出的忧伤。“然后你就退组了么?”常钦问。
郗苓点点头:“没等他们开除我,我就自动退组了。我一秒钟都等不了,快速收拾好行李逃出旅店,那时正值深夜,英国的乡村人烟本就稀少,没跑多远我就迷路了,又不能原路返回,只好拿出随身携带的帐篷将就一晚,就是那一次,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竟躺在乱葬岗里。常钦。”郗苓说着,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转头看向他,“这就是从此以后,我只能一个人旅行的原因。”
常钦听闻,想到之前自己死缠烂打一定要跟着他,不由红了脸,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中曲折,真对不起。”
郗苓摇摇头,苦笑道:“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爸爸的事情,全怪我自己。那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打算放弃律师攻读考古学研究生,爸爸得知我的决定后把我骂了一顿,我一气之下挂断电话,决定参加那次不允许看手机的远行,可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爸爸的声音……等我回国后,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司破产了,房子车子变卖了,我跟姐姐瞬间变得一无所有,当年我亲眼目睹姐姐一个人舌战群雄,愣是把围着她叫骂的股东训得哑口无言,可是没用,我们还是输了官司,走出法庭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爸爸一定要我学法律的原因,于是等我再回到英国,决定继续攻读法律系研究生,阴差阳错地,我遇见了一个研究历史的中国导师,他觉得跟我一见如故,答应收我做学生,我便是这样同时攻读了历史和法律两个专业的研究生。”
“原来如此,我一直非常好奇为什么你既可以当律师,又能够当教授,我还从没遇到过有人能同时兼顾两个职业的。”常钦问。
“我也算不上什么教授,那只是蒋总为了抬高我的名气强加的称谓罢了。”郗苓坐回常钦身边,淡淡地回答,“从英国留学回来,我就去了爸爸朋友的事务所,但我对考古一直念念不忘,正好在英国带我的导师也回国发展了,他向自己所在的学校举荐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是个执照律师,没办法身兼数职,学校便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给我机会,做一名临时讲师,专为学生上选修课。”
常钦点点头,正要接话,突然从身边破窗前闪过一个身影。
“郗,郗苓你快看,那是,是什么?”常钦紧张地抓住郗苓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身影稍纵即逝,电光火石之间,常钦发现,那个消失的身影,恰好是一身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