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也来帮你们推一把,坐得太久了,正好想活动活动。”
这时,尾随上来的另一个下属急忙将放在车里的皮大衣拿出来,披到这位长官身上。长途的跋涉和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让他的脸色有些暗沉。大拉贝戈尔北部地区虽然是多是平原,但是因为副极地的严寒气候,到处是终年冰封的永久冻原,呈弱酸性的灰质土地无法耕作,因此落得上百年无人问津。
这一次他们授命探访连柏油路都没有一条的北部中心地带,途中遭遇的无数艰难又哪里是一次小小的抛锚能够比拟的?于是少校的心情看上去还很乐观,特别是当他下车的时候,发觉久违的阳光已经洒遍了他们的前路和四周零星的沼泽,虽然四月底开春的前奏可能是造成路面软化的祸首,当然还是比他们数次在大风雪天换轮胎的经历轻松。
脚下这条脆弱的路面最多只承受过棕熊和驯鹿的踩踏,很难将这个铁块头的重量托起,加上昨夜的积雪被阳光一照,更加湿滑不堪。推了几次车也纹丝不动,一行人正准备卯足力气再试一次的时候,他们的视线尽头中突然闯进来了一匹马,轻快的蹄声踏破了晨曦的寂静。
那是一匹高大壮硕,蹄子像小烧锅的口径那般粗的棕红色大马,它后颈长而浓密的鬃毛快要拖到地上,健康的色泽仿佛日月的光线,如此的特征将有助于抵御这里长达七个月的严峻冬季。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漂亮的物种是特产于大拉贝戈尔地区的纯种尤尼康马。
等那体型了得的马走近了一些,少校的目光才移向了骑在马背上的人。与装饰着火红色流苏的鲜艳马鞍形成对比,这个骑手裹着厚厚的灰驼色袄子,装备手工缝制的鹿皮帽,手套和靴子,还有大背囊,粗糙却原汁原味。他的脖子,脸和耳朵都被小毛毯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一堆远道而来的访客。
马随即在主人的示意下站住了,不等谁开口,这个人便利落地翻身跳下。少校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身形足足比自己小了两圈,竟然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
少年在周围人的目光下不发一言,径自扯下铺在马鞍上的一张厚实毛毯,走到被陷住的吉普车旁边。他单脚跪地,脱下手套后,用力将轮子后面混合着碎冰的泥巴给刨出来一些,又熟练地把地毯垫到了轮子底下。
托这张地毯所添加的阻力,车子在下一次发动时,终于轰地一声跃上了路面。
看到对方被泥水弄脏的手和裤子,少校觉得既感激又非常过意不去,他随即上前几步,档住正默默拣起了被碾得一塌糊涂的毛毯,转身便想离开的少年,嘴里的谢意刚刚出口时,突然发觉少年那张被帽沿的阴影隐蔽的脸上,竟然嵌着一双如同玻璃珠子般纯净的双眸,那抹淡淡的天蓝色,和这片冰天雪地的边缘土地相称极了。
“里奇,你快去后备箱,拿点吃的,还有酒什么的给他。”少校隐隐阻住他的去路,连忙招呼着部下。他们出发前在首都的各个大市场买了足够多的来自于文明社会的产品,目的就是为了和这些蛮荒之地的原住民搞好关系。
朴实的年轻人听了却立刻摆摆手,意图拒绝。少校却拉住他,尽量以友好的口气说,“别客气,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听得懂通用语吗?能否告诉我哈桑喀聚居区是否在不远处?”
在他试图与少年攀谈的时候,他的部下便取了货品,由不得对方继续推托,径自塞到了马鞍旁挂着的皮囊中。
“伽西!你还在那边磨蹭什么?!”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的呼唤抢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他们刚刚发现了出现在沼泽苔地那头的又一匹高头尤尼康马时,对方高喝一声,扬鞭便朝这边疾奔而来。
在差点快要撞到这群人的时候他急拉了缰绳,于是凌乱的马步所扬起的水花正好溅到几个在场军人的身上。
这个莽撞的年轻人与之前帮助他们的少年有着极为相似的装束,特别是一摸一样的鹿皮帽,手套和靴子,一定是出于同个家长之手,只是他没有将容貌遮得如此严密,被冻红的脸颊上,高高的颧骨和棕色的眼睛是哈桑喀人典型的特征。
他紧蹙的眉头毫不掩饰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反感,接下来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存在,便朝还站在原地的少年说,“愣着干嘛,快点上马啊!我已经拜托依塔的堂兄帮我们放牧了,条件是分他两条鹿腿。我们可得赶在被妈妈发现之前回来!”
名叫伽西的少年一听便立刻拉过了马的缰绳,脚踩上几乎高到他腰部的脚蹬,灵活的一窜便翻上了马背,两个风一般的少年便头也不回地在铿锵的蹄声中绝尘而去,惊慌乱溅的水花在背后盛开了一路。
“不要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他们是军队的人,你傻的吗?”
直到后面的车队被甩远到看不见的地步,他们才慢下来。在两匹马并肩跑到一块的时候,伽鲁便忍不住埋怨起对方刚才滥好人的行为来。
“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或许只是路过呢?”
沉默寡言的少年终于在面对亲密无间的兄弟时,才终于淡淡地开了口。
“就算他们没穿军服,也别想蒙混过去,只有军队的人才会想着没事就来骚扰这里!依塔听他爸爸说起过几次了,那些家伙想要来抢我们的东西,我们的土地还有地底下面的矿藏,金子什么的,都是坏蛋。”
“我们又不需要金子,他们爱拿就拿吧,”伽西看着弟弟异常严肃的样子,不由地开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我们有驯鹿就够了,驯鹿又不吃金子。”
“但是金子可以换到更多驯鹿。”
“我们的驯鹿每年都可以自己生小驯鹿,干嘛还得用金子换?”
伽鲁顿时不服气的鼓起了腮帮子,却死也想不出哥哥的话里面有什么破绽。被自己搞晕掉之后他索性停止了这个话题,拿出一个挂在马鞍旁边,被皮绳和皮袋扎得紧紧的棍状物来。
他在伽西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这个神秘的东西,褪去老旧的皮袋子之后,露出了一柄被保存得很完好的老式火药长枪,木制枪身焕发着棕色的暗泽,铮亮的金属枪管也丝毫没有锈坏的迹象,很明显每年都被人拿出来上油打蜡,细心维护。
“听说外面的人都用这个来打猎,很厉害的。”
“好重啊,”伽西小心地夹紧马身,用双手接过他递上来地这把古董级别的长枪,在弟弟的蹩脚的指导下试着从瞄准器里看远处的辽阔针叶林,“我不认为它会比弓箭好用。”
“拜托,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么愚昧的想法,依塔家从爷爷那辈就开始用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每年的狩猎节都能得冠军。”
“真的吗?我以为他们每年得冠军,是因为你把自己打到的猎物送给依塔讨她欢心造成的。”伽西看着这情窦初开的小子突然窘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每次一开口就提起她。”
“我只是送了她一些小兔子而已!”
在互相打趣的说笑声中,似乎连足够将人冻僵的气流也不那么凌厉了。头顶的稀薄阳光逐渐被密集起来的笔直松柏遮挡,马蹄踏过的低矮苔原和灌木也疏朗起来,两个悠闲的小骑士在北部静谧广袤的白色冻土上像两个移动着的渺小黑点,随着地势的增高,兄弟俩驾马深入了目的地──白马犁山麓上密集的针叶林中。
凭借着自小磨练而成的娴熟技巧,他们在发现几只正在觅食的野生驯鹿后,很快将其中一只体质较弱的母鹿围堵在了射程范围内,伽西看好时机狠狠一扬鞭,彪悍的坐骑长嘶着冲了过去,慌不择路的猎物刚好从伽鲁斜前方奔过,他手里早已经上好膛的长枪便尾随着那匹鹿逃窜的背影,接连扣动了三下扳机。
毕竟是多少年没派上用场的古董货,浓烈的火药烟雾呛得人分了神,等伽鲁定睛一看,被茂密树枝遮挡的前路已经不见了猎物的影子。
“没打中?”
兄弟俩迫不及待地上前查看,便发现了斑驳苔地上洒落的新鲜血迹,一路歪歪斜斜,断线的大小珠子越来越密集地串成一条鲜红丝带,铺入前方被丝丝微光洞穿的深森中。
“伤得不轻,撑不了多久了。”伽鲁松了口气,“真是的,我就觉得怎么可能没打中。”
“如果用弓箭的话,我刚刚已经一下射穿它的脖子。”
“得了,伽西!”被亲兄弟揶揄刺激到了少年的敏感情绪,他猛力地一蹬脚踏,同时拉动缰绳,自己的坐骑便丢下对方而扬起了步子,“有功夫抬我的杠,不如赶快追上去!”
不间断的血线终止在了一处低洼的山沟里,穿过其中的溪水因为水流湍急而并未冰封,尽管岸边的泥土已经被冻得又硬又滑。领先的伽鲁很快发现了已经倒在水边奄奄一息的驯鹿,他想也没想,兴奋地策马奔去,并在马的步伐还没完全驻稳的时候便一跃而下。
正当他想要蹲下去查看猎物的死活,身后突然传来哥哥急切得接近惊慌的喊声。
“伽鲁!小心后面!快上马!快……!”
他闪电般转过头的同时,背后的灌木丛中突然闪出了一抹白影,直端端地朝他扑了过来,当伽鲁看清楚那是一匹体型成熟的冻原狼时,那畜生锋利的爪子已经一把扣上了他的肩膀,并在他拼命挣扎起身的时候将整个右手臂的袖子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