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有如被钩住咽喉的大鱼般在天空翻腾,却甩不开M1的逼进。齐洛全然不顾后果的穷追猛打逼得久经沙场的迈耶也不得不迂回以避锋芒,就在米迦勒的近身作战优势快要被推上顶峰的时候,彦凉的机体突然插了进来,打乱了他一气呵成的步调。
“到此为止了,你的对手是我。”彦凉望着被逼退后在眼前徘徊了一圈的M1,如同一只全身心伺机反扑的猛禽,明显与过去心不在焉般的不稳定有了本质区别。
“他是冲我来的,你别多事。”迈耶对MZERO的插手感到不满,自从多年前获得王牌飞行员勋章之后,他从没有过需要多余帮手的时候。
“省省吧,你还没发觉吗?”彦凉冷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感受着M1开始积聚的无形潜力,已经足够成为可以寻求刺激的对手,“他会杀了你,不是说笑。”
迈耶一怔,这才发现油表上的指针竟然在缓慢回落。原来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中,M1已经不知不觉射穿了他的油箱,若放任不管,只需几分钟就能逼得他原地迫降。
“给我回去,迈耶。安然死了,你已经达到目的,我不可能再返回贺泽。接下来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
正说到此处,M4接入的通话在耳边响起,凌驹沙哑的声音带着心死般的黯然,不断的失血被他崩溃的意志所纵容,正在磨灭着求生的本能,将存在的意义带入虚无。
“彦凉……杀了我,杀了我吧……”
想要借你的手结束,也许要去的那个世界才不会那么可怕。
“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吧,胆小鬼。”彦凉冷漠地瞟了一眼就在视线内的米迦勒,口气终于带上没有修饰的厌恶,“杀一个懦夫会玷污我的名声。”
“凌驹,陆教官派来的针叶会来接应你,现在就掉头去和他们会合吧。你要自暴自弃没人拦你,就当安然白白牺牲了!”齐洛终于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之前对方攻击卡士拉的行为,无疑已经突破可以心平气和的底线,“你的命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了,里面有他的价值!不管你是否认为去死是最合适的选择,你已经背负起他的尊严,那么就别再露出乞怜的样子!”
有时候,逃避死亡比迎接它更加痛苦,在昔日信任的东西已背道而驰,内心充满内疚和罪恶感时,活下去才是更需要勇气的道路。齐洛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指责一个内心世界崩塌的同龄人,战争已经把他们盘剥得够干净了,唯一抓在手心的温情就像北风中摇曳的烛火。
烛光熄灭之时,死神漆黑镰刀的垂怜就是这个乱世的唯一仁慈。安然,你也是为了保护心中的烛光而一意孤行地上路吗?那么请用你恩惠给他的生命,抵消你强加给他的痛苦。
“回去啊,凌驹!活着的理由,以后慢慢再找就好,安然他只希望你活下去!”
第36章 纳靳城决战
破晓的光临还遥遥无期,室外湿冷的空气却早已让嗜睡的男人们清醒,临时搭建的军营在刺眼的橙黄色卡车灯下很快忙碌起来。新入伍的士兵嘴边喘出的气凝成水雾,他们用还不够利索的动作打包好行李,高耸地背在身后。
一位负责指挥装运物资和军火的下士一边啃着手头的干面包,一边间断吆喝着弓着身体不停劳作的工人们加快进度,训练营里新一轮的增援需要跟随这长长的补给队伍,踏上前往贺泽的漫漫征程。
正在这时,他远远看见一个刚把箱子从仓库里抬出来的劳工,摇摇晃晃,动作笨拙,似乎因为夜晚糟糕的能见度,突然被脚下不平的石子绊倒了,手里的木箱狠狠地摔在地上,连盖子也被震了起来。
“混蛋!你在干什么!?”他粗鲁地咆哮着,怒气冲天地几步奔过去,“这里面全是炸弹,毛手毛脚地想死了吗?一群饭桶!”
对方从泥沙地里爬起来,慌忙捡起落在一旁的箱盖放回原处,他得以看见那张隐藏在厚厚的缠头布下的脸,虽然刻意用锅底的黑灰抹过,但那匆匆瞥过的眼睛却如清澈的溪水般,映衬着下面小巧的鼻梁。
“女人?”他兀地一愣,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火气就先给泻了个精光,急忙阻止对方再去搬那个箱子,“你怎么混进来的?这里不是女人可以来的地方!”
“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了,和包工的人都很熟,”年轻女子看着这张在逆光之下满脸胡茬的粗糙脸孔,口气平稳,似乎没有丝毫畏惧,“在你们之前走的十几班部队,我都送过。”
等全部的装运工作完成之后,部队也已经临近启程,几个阶级较高的军官站在排列整齐的卡车前抽烟,等待物品清点完毕。下士望着女子独自前去,从雇佣者的手中接过几个象征性的锡币,小心地塞在腰间,厚重的罩衣让她的身材显不出任何女性特征。
“怎么会做这种工作,你家里的男人呢?”他看着女子手上被磨砺得粗短的指甲,和已经呈棕色的老茧,涂满黑灰的脸却掩盖不了原本俏丽的轮廓。
“我是孤儿,”她笑了一下,拨开档住眼睛的发丝,声音在凌晨冷冽的风声中显得甚为凄清。男人突然不知道哪里冒来的一股恻隐之情,翻开随身的布袋,拿出一块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干酪,硬塞到对方手中。
“拿去吃吧,这是好东西,我从物资车上摸的,就算卖掉也比你今天一天赚得多。”
“那你呢?”她犹豫地伸出了手。
“要去打仗,总不至于让我们在路上就饿死吧?何况我以前坐牢时经常饿肚子,已经习惯了。”
“你说坐牢……”
“是啊,我是罪犯,看也能看出来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要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就是自由身了。”
说到这里,身后便传来最后集合的哨音,他转头看了看,脚步已站不住了,眼睛里却像每一个从这里离开的士兵一样,隐藏着留恋,“我得走了,姑娘,以后少到这样的地方来,男人成堆的地方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安全,这些士兵大多数时间饥渴难耐,你的伪装是很拙劣的。”
女子点了点头,手里捧着厚实的干酪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一辆接一辆满载的军用货车从他的面前驶过,微微带起他灰黑色的衣衫,当她看见刚刚的那个下士坐在一辆装满士兵的卡车后部,正默默地向他挥手时,她忍不住跟了上去,脚步凌乱地追上在门口慢下来的车轮。
“先生……先生,我弟弟他,他也在贺泽的部队服役,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了!……我在这个基地里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收信,请你……”
“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队的?”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问道。
“齐洛,他叫齐洛!我只知道他是空军飞行员,其他的……”
“真抱歉,”下士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我帮不了你,我们隶属陆军,最下级的,而且会被派驻到荒芜人烟的坎瑟戈壁,几乎没有可能和空军打交道。”
车子重新启动,他的表情很快被尾随的车辆完全遮挡了。女子目送着车队拐上没有尽头的公路,身影在最后一辆橘黄色的尾灯之后寥落下来,她抬头看着在云层中起浮的弦月,试图想象思念的人也正在这同样的夜色下穿行于空。
小洛,难道是因为那个士兵的缘故吗?我在这一刻内心忐忑难安,特别渴望听到你仍然平安无事的消息。
此刻纳靳城上空宽阔无边的战场中,最后两人的对峙已经进入了今夜的高潮,任何一个回合的偶然都有可能直接通向胜利或败北。
缠绕的气流彩带和火花亮片,仍然把他们的共舞点缀得华丽异常,在这压轴的尾声,即使只是战争大戏的细枝末节,也可成为支配全城目光的演出。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在探索着从未体验过的领域,齐洛不再有肉体和机舱的隔绝感存在,米迦勒轻巧得像附着在身体上的一件衣服,而他本身便以超越音速数倍的快感刺破风的壁障,云流滑过手指的触觉,冷气在肺部的回转,空气阻力从胸口滑向腹部,再顺着双腿溜走,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子弹穿破M1外壳时的痛楚。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小洛。”彦凉在极短暂的间歇中笑起来,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无法再掉以轻心,“和上次交手完全判若两人,照这样的速度,若放你活着回去,难保不成为今后的心腹大患。”
“看来俊流的眼光没错,以前我总怀疑他品位是不是有问题,和隆非那蹩脚货的烂帐还没算清楚,又和一个偏僻地方来的穷小子交好,……等等,我不应该把你和隆非那家伙相提并论,我的好学生,你上过他吗?别说你们在后山约会那么多次,连嘴都没亲过?”
“够了,”齐洛对他口无遮拦的言辞忍无可忍,“是我看错你了!竟然把自己的私欲强加给俊流,身为他的亲兄弟,却和侵略军狼狈为奸,逼迫他走他不愿意走的路!”
“不愿意走的路?你错了,齐洛。贺泽和上官家才是逼迫他的罪魁祸首,国家和家族附加在他身上的职责顽固得像镣铐一样,最终会毁掉他。你大概没有听说过上官殊亚的事吧?”他停了一下,听不到回答便接着又说,“没听过就算了。我了解俊流是哪种人,他不是会像他父亲一样公私分明的货色,肩上的职责在他感情用事的性格下只会将他逼进绝路,他应该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与那条可以预见的不归路相比,背弃国家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何况是国家背弃他在先!他只需要顺应,这才是最轻松不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