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的力量消失之后,齐洛才松开了手,瘫在了地上,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半睁着眼睛,看着俊流在他身边蹲下,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单纯喜悦,便又不忍心再责备对方,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句:“你这个傻瓜……”
过了片刻,他的视野里又出现了麻古的脸,对方一边凑上来一边摇头,“你也太难打发了。”
“如果横竖都要看你送死,不如抗争一下。”齐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俊流的脸,留下了一痕血印,“记住,你要是想死,我也活不了。”
俊流握住他的手,没有别的话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随后麻古捡来了两件破衣服,替齐洛绑住了伤口。
他们互相搀扶着一同往前走,跨过地上延绵不绝的尸体,远远的便听见了一阵阵沸腾的欢呼声,逗留在缓冲区的难民们正奔走相告,朝后方的人传递着喜讯,“太好了!他们开门了!开门了!我们可以出境了!!”
“快走吧!”俊流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加快了步伐。他们眼看着前方的装甲车已经让开了路,士兵们纷纷竖起枪,整队退到了路两旁,而最后一扇厚重的铁门徐徐开启,露出另一边绿树如茵的大道,隐约能够看到尽头处钦奈国的入境口岸,他们将通过那里到达一个和平的国度。
他们跟随着涌动的人潮,慢慢朝这扇自由之门走去,莫名地有种朝圣的感觉。一切的挣扎和牺牲,仿佛也终于有了显而易见的价值。俊流不自觉地紧握住齐洛的手,即便被黏糊糊的血渍弄脏也不在意,他和他相视一笑,内心在这一刻透满了光亮。
“现在才感觉好饿。”俊流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在了齐洛的肩膀上。
“等到了钦奈境内,我们去好好吃一顿。”
“你还是先去医院吧。”麻古看他一身的血,没好气地笑了声,“你根本没法站着入境。”
趁他没注意的时候,俊流抬起头,凑到齐洛耳边说:“我不是肚子饿,你知道我想吃什么。”
“我怕你还不行吗。”齐洛露出一副求饶的表情。
阿尔法的胸膛疼得钻心,可他始终屏气凝神地闭着眼睛,直到俊流他们走远。
直到周围喧哗声渐小,他便总算喘出一口气,慢慢坐起来,扯开自己身上的粗布外套,再脱掉里面贴身穿着的防弹背心,露出鲜血淋漓的胸膛来。他摸了摸那几个血窟窿,舔掉了手上的甜腥味,卒了口唾沫骂道:“这破玩意什么质量,这种距离的子弹都挡不住。”
有两颗子弹栽得尤其深,已经钻进了肌肉,他忍着痛扣了几下也没扣出来,反而痛出了一头的冷汗,嘴里咬牙切齿地念着:“上官俊流,你够狠。”
他慢慢站直,却突然看到了丢在不远处的无线电通话机,于是走过去一把捡起来,按下了几个按钮,接通了装甲部队司令官的号码。
“我是阿尔法,命令变了。”他冷冷地说,“给我把门关上,立刻开枪,把人全部杀掉也没关系,我会负责和雷枢大人解释。”
切断通话后他扔掉了通话机,从死掉的随从身上取了把枪,往前追了上去。
当俊流察觉到情况有异的时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在离天堂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们却毫无知觉地踏入了死亡的地狱。
原本规矩地站立在道路两旁的士兵,突然开始举枪扫射,密集的枪响和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充斥耳畔,几秒钟前还十分平和的画面,瞬间被杀戮带来的恐怖撕碎了。前面的人像被大风吹拂的枯草,成片地倒下,层层叠叠堆了满地。行径的队伍乱了方向,后面的人互相推搡,被尸体绊倒后便再也爬不起来,直到被乱脚踩死。更多的人惊慌失措,本能地跟着人群的动向往后方退避,可眨眼之间,士兵们涌上来筑起人墙切断了他们的退路,机枪的闪光围着圈连成了一片火线。关卡的大门还未完全打开便迅速关闭,就像人们心中刚刚燃起就已经熄灭的希望。
这不是一场还留有余地的威慑,而纯粹是为了屠杀所进行的围猎,子弹的火光和啸声溅起四散的魂魄,形成狂暴的乱流,将他们裹挟进身不由己的浩劫之中。俊流没有时间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紧紧地拽着齐洛,被失去理智的人群疯狂推挤着,逃离压倒性的正面火力,往道路的两旁逃散。
路边的铁丝网阻住了逃亡者的去路,无数人绝望地摇晃、撕扯着结实的网格,有人奋不顾身地向上攀爬,却被一个接一个准确击毙。麻古藏身于密集的人群中,拉着俊流他们奋力挤到前排,接着他就地一蹲,掏出武装带上一把军刀,亮出背面的锯齿,开始拼命地割金属线。
被铁丝网堵住的人简直就像原地打转的待宰羔羊,几排子弹扫过去,数百个人顷刻之间一命呜呼,血很快顺着路沿汇成了一条红亮的小溪。
就在身边的人成排倒下的时候,麻古终于割开了一个狗洞大小的豁口,他缩了手脚,低头用力一钻就过去了,然后他回过身,把后面跟着的齐洛和俊流也拖了出去。
此时难民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没了一大半规模,余下的幸存者发现有人割开了铁丝网,也争先恐后地挤过来,跟在他们后面往外钻。当越来越多的人往这里聚集,便有士兵发现了破洞的存在,对准此处猛烈扫射。无奈洞口只能容一人通过,失去理智的人们开始互相争抢逃生的顺序,动作慢了一步的数百个人,便通通成了枪下亡魂。
“有人钻出铁丝网往外逃窜了!快通知外围的守军拦截!”一个军官大吼着,指挥着一队士兵紧追上去。
铁丝网之后是一大片营房,虽然也有士兵留守,但毕竟有了更多遮蔽物,他们躲在死角里避过耳目,跑出营房区之后是一片荒坡,越过荒坡便又进入了雨林的乱树丛中。俊流一路急于奔命,进入密林深处才有余裕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跟着他们逃出围猎的人有二三十个左右,有男有女。大家全都衣衫不整失魂落魄,也极少交谈,只是闷着头往边境线的方向跑。
不幸的是,他们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追击者的枪声。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大屠杀?”俊流神色仓惶而疲惫,仿佛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来。一路目睹着上万人血流成河的死状,就算心灵再怎么麻木,也难以抵御这种惨无人道的刺激。
“明明已经开了门,已经看到了对面的口岸……!”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哽咽起来,“耍我们吗?”
“这就是命,认命吧。”麻古自暴自弃地丢下一句。
“还没到时候。”齐洛伸出手抱住俊流的头,和他紧贴了脸,眼睛里含着泪光,却倔强地笑了起来,“还没到时候,我们不会完!”
三人被最后的求生意志驱赶着,仍旧往出境的方向逃。俊流和齐洛好歹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麻古也是个生存经验丰富的地头蛇,他们一路上边跑边躲,在其他人一个个掉队的时候,最终挺到了边境线上。
雨林退往了身后,在一片人工开垦的荒地之上,矗立着一道五米高、一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高墙,从眼前延伸到了无穷无尽的远方,上面斜支着显眼的高压电网。由于接到了戒严命令,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守卫士兵端着枪在附近巡逻了。
他们躲开一个士兵的视线范围,卧进深深的草丛,匍匐着朝一个瞄准好的空档地带爬过去。
他们停在了高墙下,齐洛稍事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便让大家把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结成一根长长的布绳子,然后在绳子的两头绑了一根结实的枯树枝。
准备就绪后,他让麻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那个电网支架是用螺钉固定在墙上的,你待会用枪瞄准螺钉,尽量把它打松,然后我会把绳子抛上去挂住电网,把它给拉坏……”
还没等他说完,麻古便打断了他,觉得这又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你不是知道我枪法不怎么好吗?打螺钉?这逆着光,我看都看不清楚在哪里!”
齐洛抬起头看了看,感到眼睛确实受不了直射光的影响,他无奈地说,“我可以替你把光挡一档。用步枪比手枪要准,但步枪必须用双手,我整个右边肩膀都抬不起来,只靠左手不行。”
“要不我来吧?”俊流说着便要去拿枪。
麻古却一把按住他,皱了皱眉头说,“算了,你摸枪的次数还不如我多,我才信不过你。”
“我看了一下,里面还有五发。”齐洛把枪递给他,有条不紊地接着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可以把子弹打完,但是一定要快,没什么比枪声更能暴露我们的位置了,追兵会被全部吸引过来。”
“就算是把支架打坏,上面可还是通着高压电啊。”俊流满脸的担忧,“你空手去拉,不是送死吗?”
“干树枝有一定的绝缘效果。”齐洛平淡地回答,“而且我心脏功能比一般人强很多,死不了的,拉坏这个电网,两秒钟就够了。”
“破坏电网之后,你们就尽快往上面爬。”齐洛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它伤口上绑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眼下却只能视而不见。“我和麻古先当垫脚的,俊流你第一个上去。然后你把他拉上去,我最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