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凡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形单影只地走在夜色中。身上还是同一件衣服,却没有了奖台上撕逼总经理的自信和潇洒。
宋思凡这幅样子雷蒙见过好几次,明知宋思凡是个蛇精病,但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都给人一种“他在很正经地忧郁”的错觉。
现在的宋思凡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一个人,一颗星球,孤独地自转。
明明两人之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像隔着整条银河系。
妈的,真应该买天文望远镜。
麻木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雷蒙扯了扯嘴角,只想赶紧离开。过了今晚就再见再也不见了,也好。
感觉到干涸的心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雷蒙悲哀地想,这人就算是要走了,也要把自己困住。
困在这个遍地枯萎玫瑰的星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虐。
第74章 手术
周四的晚上,老雷一家四口像往常一样,雷蒙抢了雷萌的iPad,雷萌没办法只好去写作业。李玉萍坐在床边削苹果,雷震天手握遥控器换台大权,乐呵呵看抗日神剧。
周五一大清早,雷蒙从食堂打来早餐,母子三人凑在一起吃了,雷震天要做手术从昨晚就开始空腹了,愤怒地嚷嚷他们虐待病号。
雷震天的手术被安排在周五早上九点,雷蒙和雷萌都专门请了一天假,待在医院陪他。
吃完早餐没多久,就有护士前来给雷震天测体温血压,又询问了一些身体状况,发现一切正常后,护士拿来了一套病号服让雷震天换上。
之前还耀武扬威的雷震天一下子就怂了,捏着病号服颤抖着问:“这……这……就要开始了?”
“嗯,赶紧准备准备,等会儿推你进手术室。”
雷震天咽了咽口水,指挥着儿女出去,关了门在李玉萍的帮助下换病号服。
“都是男的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啊?”雷蒙无语,拿着手机出去了。
雷萌趁他不注意,成功抢过iPad,也跟着出门了。
两人站在走廊,雷萌打开iPad,连上手机WIFI开始浏览李可然最新动态。采访问到感情生活,李可然坦言刚刚结束一段恋情,最近处于空窗期……雷萌随口说了一句:“哥!我觉得我又有希望了!”
——居然没有等到意料中雷蒙毫不留情的吐槽。
雷萌按了暂停键,抬头看向雷蒙:“哥?”
寒风连续肆虐了好几个月,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像是被人拿云朵狠狠地擦过好几遍。风儿的脚步也变得轻柔,徐徐地吹在心上,把心事送到很高的地方。
雷蒙靠在医院走廊的窗户旁边,歪头对着窗外发呆,雷萌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雷萌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望了望,没有UFO,只有一道飞机穿过云朵留下的白线,把天空割成两半。
雷萌看了他一眼,低头盯着iPad,按了播放键。
没过多久,护士们推来了带滑轮的担架,让换好衣服的雷震天躺在上面,推着他进了电梯,推着他穿过人山人海,到了手术室外面。
担架上的雷震天看上去精神很好,李玉萍一直握着他的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
雷震天笑笑,示意她靠近一点,指腹划过她通红的眼眶:“别哭。”
李玉萍别开脸,泪水潸然掉落。
雷震天拍拍她的手,又招呼一双儿女,雷蒙雷萌站在担架车旁,雷震天把李玉萍的手塞在雷萌手里:“你是爸爸的小棉袄,替爸爸多陪陪妈妈。”
雷萌点点头,沉默着抱了抱李玉萍。
“唉,女人就是这样!”雷震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去看雷蒙,“儿子。”
“嗯?”
“你是不是……”
雷蒙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没什么。”雷震天转开眼,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子:“唉等会儿去给我买两笼蟹粉汤包,等我手术完了要吃!”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螃蟹给你做蟹粉汤包……再说手术完了怎么可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纵然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拒绝雷震天的无理要求,雷蒙动了动嘴,发出一声:“嗯。”
“你算好时间啊,别买早了!冷了就不好吃了!我要趁热吃哎哟等会儿我还没说完!”
最终护士看不下去,强行拉着担架车进了手术室,雷震天断断续续的抱怨被隔离在门内,很快手术室里就安静了下来。
雷萌扶着李玉萍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坐着,小声安慰她,一抬头,发现雷蒙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哥?”
雷蒙没动。
“哥?”雷萌加大了音量。
雷蒙还是没动。
雷萌一手扶着李玉萍,一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凉风有兴,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不合时宜的铃声欢腾地响起,雷蒙打了个激灵,在周围医生护士利剑一般的眼神中,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把声音关了。
雷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哭笑不得地问雷萌:“你打给我干嘛?”
“我不打给你,你是还要在那里傻站多久?”雷萌收了手机,冷冷道。
“呃……我站了很久吗?”雷蒙搔了搔头,赶紧坐在李玉萍另一边,“抱歉啊,一时没注意。”
两人安慰了一会儿李玉萍,其实昨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这段时间表面上的若无其事,都是为了在雷震天面前营造一种平常的生活状态。没人告诉雷震天手术的成功率,三人之间也从不提及。手术之前,只要雷震天在,一进病房就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就好像还在家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这一刻,雷震天真正被推进手术室,一道门把亲人隔开,顶上亮起红色的“手术中”。这种分离的空虚感,让李玉萍再也无法承受。
也许,就此天人永隔。
巧舌如簧的雷蒙此时也觉得词穷,生死面前,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雷萌抱着李玉萍,一边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李玉萍无数次哄她睡觉那样,用单一的词汇抚平不安。
“没事的……”
“乖……”
“放心吧……”
莎士比亚说: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但是有时候,雷蒙又觉得,女性反而坚强地可怕。
也许是觉得雷蒙碍手碍脚,雷萌支使他:“早饭妈妈都没怎么吃,你再去食堂打点饭,不然我怕等会儿妈妈没体力了。”
雷蒙应承着,像提线木偶一样站起来。刚走两步,雷萌在背后急促地叫了他一声:“哥!”
雷蒙转头看她。
雷萌的表情阴晴不定,眼神却透露出异常的坚定:“你会回来的吧?”
“当然啦,不就是去打个饭嘛!”雷蒙笑笑,“想什么呢你。”
走下楼梯,雷蒙先是返回病房拿了饭盒,然后走出病房大楼。一直走到停车场,用车钥匙解锁小扣扣车,他才发现,手里拿的哪里是饭盒,分明就是车钥匙。
他站在原地,犹豫地看了看面前闪着灯的小扣扣车,又看了看病房大楼的方向,一咬牙,坐进了车里。
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间,现在往机场开,平时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到,开得快的话,也许四十分钟,说不定能赶在十点以前。
他打着火,发动车子,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盯着转速一点点下降……两千……一千七……一千五……一千三……一千……
宋思凡失落的神情和雷萌坚定的眼神在脑海里转换,像一页纸张的正反两面,被翻来覆去地摆动。
转速终于降到一千以下,轰鸣声渐息,脑海里的杂音也随之沉降下来,定格在雷萌坚定眼神下泫然欲泣的脸上。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
雷蒙苦笑着熄了火,拔了车钥匙,离开停车场,回到病房,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找到饭盒。
他拿着如有千斤重的饭盒,拖着沉重的脚步,到食堂搜刮了锅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白粥。
早已过了饭点,食堂里冷冷清清,只有雷蒙一人。大概是闲着无聊,一向高冷的食堂大妈把粥勺扔给他之后,居然主动开口:“唉小伙子,你家里谁住院了?”
“我爸爸。”雷蒙拿着勺子,专心搜刮粥捅里的锅底儿。
“我看你最近老是来打饭,你爸爸怎么样了啊?”
“正手术呢。”雷蒙不愿多谈,放下勺子,合起饭盒。
食堂大妈倒是很热情:“噢,那祝你爸爸手术顺利啊!”
“谢谢,承您吉言。”雷蒙真诚地道谢。
“光吃白粥吃不下吧?我这儿还有包咸菜,你拿去就着白粥吃!”
“这怎么好意思。”然而雷蒙还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谢谢您,再见。”
“唉,我在这里时间长了,见的人多了,能相遇就是缘分。我们这儿是唯一一个不想跟你说再见的地儿,因为再见面就意味着你家又有人生病了。医院啊就是个歇脚的地方,不管结果如何,都要从这里离开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您说得对。”雷蒙随口应付着,准备离开。
食堂大妈突然趴在打饭窗口的台子上,问道:“既然结果都是离开,你还在发愁个什么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