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阻止不了尹斻,更阻止不了他自己的这种倾向,现在他唯一想要做的居然只是确定自己的地位,并且让尹斻在他面前变成更加柔顺的模样。
他发现最可怕的欲望就是掌控欲,你不一定爱和恨,你不一定存在任何可以被歌颂、描述以及存有浪漫主义思想的情感,你只是冷酷地作为一个统治者企图让所有人俯首称臣,仰仗你的鼻息,你享受的快感,就是你手中的权杖和脚下的奴隶。
夏军不想承认他变成了和尹斻一样的人,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不光是不认同尹斻那么简单,他时常表现出来的讥讽嘲弄起源于他对自己“磊落”的优越感,他甚至是看不起尹斻这种出卖了灵魂的行为。
可是现在,他原本该以为自己至少会为了尹斻流的血而痛,会因为这个人时不时地示好、示弱而怜惜,结果现实却截然相反了,他控制不住地恶毒揣摩一切所有,控制不住地反感这样的关系。
然而,这些理想主义的后遗症仍未消散,他暂时还不会付诸于行动,而是更多的思忖罢了,他不行动,只是想,然后自省。
梅花已经盛放,但却又要落去,夏军抚下落在书页上的花瓣,将书轻轻合上,他望向通往医院住院楼的那条石砖路,仿佛依稀还可以想象出尹斻的背影来,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并不强大,也不脆弱,只是一个穿着病号服,披着宽大毛衣外套的普通人,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因为他刚刚大伤元气,如果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灵魂,熊熊燃烧的只有贪婪的欲望和可悲的孤独,他不开心,但也不悲伤,他活着,但是却已经死了……
夏军不知道自己对尹斻的解读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是他至少目前为止更愿意这么去相信自己的猜测,他不想面对,只想再逃避片刻。
显然,在他的眼中,至少是目前为止,尹斻的魅力几乎消失殆尽,原因无他,只是起源于对于未知和过分强大的畏惧与回避,这种不平等并非是他们之中谁刻意造成的,而是起源于心理。
尹斻要是知道夏军现在所想,可能也会就如夏军所猜测的那般,让他的灵魂死去片刻吧。他对夏军并非完全是无情的,因为他也有大脑,且大脑并不是只用来谋划事情的,相处的久了,自然会有感情,只是这些感情到了什么程度,同样的,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了。
人是情感的动物没错,可是更可贵的就是理性。
这家医院的病房并不大,即使是所谓的高级病房也不过就是卧室多了个阳台,卧室外连通着个起居室罢了,尹斻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极具医院特色的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任由思绪飞散罢了。
他感觉有一点厌倦了,从夏军进入金三角开始,他就曾多次对这个自己向来最宠爱纵容的情人不耐烦,甚至是破天荒的吼了这人几次,他们不再像是以往那么的天雷勾地火,反而是相互默契地维持着一种所谓的甜蜜的假象,可是真正的情况却是倦怠。
算起来他们实在是在一起很长的时间了,他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与夏军在少年时期就恨不得闹得轰轰烈烈,二十六岁再次相遇后又成了一个新的关系,不,不是新的关系,他很清楚,他和夏军之间的关系从未发生过质的改变,而是一如从前,从还是少年时自己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而夏军也并未发生过什么变化。
很少有人知道,夏警官其实还比他大了两岁,他们之间似乎一直都是他显得更像年长的那一方,可是这并非与经历有关,而是与本质有关。
夏军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可是他好歹还有一个父亲,本质上他永远都会是父母的孩子,可是尹斻不一样,他活得艰难辛苦,不同于表面风光无限的世家背景,他清楚的知道从一条狗转而变成人的困苦,他缺乏的那颗心就是用来换了可以直立行走的权利的。
他不清楚这样的他们还有多少的快活日子可以过了,甚至他早已不止一遍的想过夏警官向他拔枪的情形,真到了那一天,他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或许。
尹斻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这并不是他缺少自信,事实上他从不自卑,他很客观,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无聊的、缺乏感动和生活情趣的人,是的,他很懂得享受,懂得一些艺术和高雅的玩意儿,很知道什么时候表现出上等人的体面来,可是在骨子里,印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却是强迫自己麻木无情,对所有美好追求和悸动的无动于衷。
这不代表他是个懦夫,只能代表他灵魂注定了无法丰富起来。
他不是死了,而是活得好好的,乐于调侃,乐于演戏,乐于享乐,但是却从不乐于情感游戏,真实的情感游戏他无法参与,不是害怕一败涂地,而是早就失去了参与的权利,他承认他对于夏军的问题上稍稍有一点特别,但是这一点特别却并不代表着他要和夏军海誓山盟,他不是对此嗤之以鼻,而是无法入戏。
事实就是如此,他能做出的让步仅仅只有这些吝啬到可怜的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他可以接受在床榻房事上作为一个承受者,可以接受夏军时不时地说出一些他不愿意听的话,可以接受夏军立场摇摆——在他可控范围以内的摇摆,还可以接受不愉快后自己主动修复。
但是他不能让步的更多,他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宠溺,但是却不会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因为宠溺情人和馈赠是他的习惯,可是爱意却不是,他活到了现在,经历了太多,却无法理解爱,更说不清楚自己如何爱。
在他的理解里,世间本就无爱。
现在他累了,不想哄骗情人,不想嬉笑怒骂,甚至不想兴致勃勃地演戏,他想要休息一会儿,作为他自己本人。
他自己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冷淡、麻木,他冷漠,对所有人,对这个世界都是冷漠的,缺少情趣,没有目标,像是一块冰冷的大理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是对于内心丰富的、有趣的人们会抱有如此多的兴趣和喜爱。
可是现在,或许只是现在,他看透了、看够了夏军的姿态,他厌烦了,不想再继续做任何无所谓的努力,他知道夏军既不会变黑,也不会彻底奔走光明,这世界上属于白色的人几乎没有,大多数的人都是灰色调的,或许只是程度深浅不同,你才会错认浅灰为白。
黑白分明的论调无比愚蠢。
☆、第九十四章
很多人你不能说他是不是一个好人,他只是还没有到要做坏人的程度和时机、没有必要、或者没有能力行凶,和做一个“坏人”罢了,尹斻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有时机,有能力,并且是按照夏警官的论调的那种——经历了苦难就会选择放弃灵魂的人,可是同样的,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误,他不唱高调,不认为普罗大众的正义真的就有那么正义,实际上他最清楚不过这些虚假谎言背后的恐惧和担忧了,那只是懦弱而已,不是善良,善良在人性里微乎其微。
没有被激发出恶的人并非就有资格标榜良善正义。
尹斻相信宿命,但却并不相信善恶因果论,他相信自己会在某一天被杀、相信死亡,但他不相信报应,这矛盾,但又合理,他是会一路前行绝不回头的,在这条路上他曾无数次给夏军回头的机会,甚至亲自把他推走,可是他们纠缠的太久,游戏玩的太逼真了。
真真假假,时间长了人自己就会迷惑,现在,他不是在用理智去决定做什么,而是什么都不打算再做了,他的精力已经耗尽,他太疲惫了,疲惫去安抚夏军,疲惫去修复他们莫名其妙的关系,疲惫去思考夏军所思考的。
他很自私,现在他只想要一个舒心的环境,哪怕是缺少了夏军曾给他的那些“有趣”。
长叹一声,尹斻从未在打过一场胜仗以后还表现的这样忧愁苦闷,他翻了个身,看着与卧室连接的阳台,门开着,阳台上空荡荡的,外面的天气很晴朗,微风拂过,并不冷。
“我们谈谈。”
突然,一个更温暖的身体爬上床,从后面拥抱住了他,他听到了夏军的脚步声,但是无动于衷,夏军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很柔和,掩饰不住地讨好,可是现在,他无法感到有任何的惊喜可言,他并不为夏军这次的主动而感到有任何喜悦。
“谈什么。”他依然看着外面,他发现外面的天很蓝,云彩很白,淡薄且透彻,缓慢的流动很宁静,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看天空了?
“谈谈我们。”夏军说着,把尹斻转向自己。
天空从尹斻的视线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病房中的冷色调以及夏军含笑的脸,这副虚伪模样让尹斻暗暗吃惊,他的夏警官“长大了”——已经学会了戴上面具。
“说吧,你想要什么?”尹斻没动,静静地看着夏军,笑了一下,藏不住地疲倦被夏军给捕捉到了。
“我想要你……”
明明是亲热,但是自己却兴趣缺缺,先前他还在暗自抱怨禁欲,可是现在,当夏军把脸贴在他颈窝的时候,他只觉得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