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了,他从未猜错过。
这一插曲很快揭过,尹斻从没注意过,夏军却记在了心上,至少是以为对方变成了娘们儿,还心生嫉妒。其实只要仔细的想一想就会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人有时候犯了愚蠢劲儿,怎么纠正也是纠正不回来。
下午的航班飞回S市,尹斻从登机开始就觉得夏警官很奇怪,可是除了处理楼煜的事情之外,他手头上的还有大把的工作未完成,行程从他出院那天开始就又排了上来,轻松快活的日子总是要过去的,他可以一时间把脑子扔下,但是他不可能一辈子这么过,他没这个福气,哪怕是真有哪天他破产了,又变成了一条狗,却依然做不了不带脑子就能活的那种狗。
说起狗——夏军似乎一直都有养狗的意向,尹斻突然想到,现在换了新的住所,其实是适合养宠物的,夏军可以在院子里弄个木头房子什么的,至于究竟是不是有这个打算,尹斻不准备问,只是随便想一想罢了,他本人不喜欢动物,却总觉得能有条狗陪着夏警官挺好的。
这可能是源自于对于他们之间的悲观也有一定的关系,尹斻知道,这对夏军很不公平,他要的,自己是永远也给不了的,他们一个敏感,一个麻木,陪伴这种事情或许只能寄于动物了。
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等S市的风声平静下来,他会再给夏军一个从他这条贼船上,下船的机会,一方面是他也累了,另一方面,强求无益,总比玩火自焚要强。
在他的心中,始终都有一个理想从未实现过,并且不敢奢求,这个理想必须要指望其他人,可是恰恰他最不喜欢这样,没有什么比指望他人更让他觉得可唾弃的了,他也是有着一方面莫名其妙的尊严问题的,那就是从不指望。
这一次回到S市他们都会很忙,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对于尹斻来说,放在行程最前面的,莫过于帮忙筹备表弟尹树的婚礼,他和顾荣伟的女儿相亲很成功,两个人准备闪婚,这对于尹斻来说既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就看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是否都如他意来界定了。
☆、第九十七章
在疲劳的时候,人们懒得去思考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什么都比不过一场安眠,先送夏军回去,尹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去公司开会,会后又和陆杰一起去酒吧坐了坐,回家时已过了凌晨,就快到春节了,尹氏的年会和他公司的年会他两边都应该露面,可是女伴却成了问题。
今年也许还是他只身前往,可是总觉得该打破这样的局面。
他总认为他的一生中至少要结一次婚,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这场婚姻能如何利用……
想多了头就疼,尤其是在刚刚伤愈后喝酒,现在浑身都不太舒服,他在没开灯的卧室里睁着眼睛发呆,眼前黑漆漆的,整个房子里都十分安静,他想起了好多事情,包括这些年来的动荡不安,他的生活并没有人们看见的那么光鲜美满,实际上危机四伏,他是一个劳碌的人,只能是苦中作乐,险中求胜,可是现在,到了就差一步能享受安逸的情境下,他却觉得无比的寂寞空虚。
夏警官曾问过他最怕什么,他回答不出来。少年时候他最怕的就是肖文进,他怕所有触摸他的人。年轻气盛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从此堕落下去,他怕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在风雨飘摇中保住自己。
现在……
他又怕什么?
总之不是怕自己破产,或者怕坐牢。
但是人总都有自己的恐惧啊,他的怕,虚无缥缈,呼之欲出。可是他和他的怕永远也不能面对面。他想,现在的他,应该是害怕变得软弱,害怕阳光下的生活的。
他实在是太喜欢在阴暗里求生了,而现在,他暴露在阳光之下,反而不再适应,这是他少年时的梦想,而今,却成了一种负担。
他缺少的喜乐总之是注定了不能补回来,可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这就是一门大学问了。人生里最该遵循的不是什么道德感,在他看来,人生最该遵循的就是不失态,大概上也就是不得意忘形吧。
可是他现在,他最近,他的过去,总是得意忘形的,不是不够淡定,而是太不体面了。他不喜欢这样,但是却总有意外。
他记得十六岁时候的自己,誓要成为人上人,可是究其原因,不过只是因为不想再被任意欺凌罢了,他那时候骨子里都透着脆弱不堪,他忧郁,他失心疯,怕疼怕苦,甚至害怕别人的嘲笑和冷眼,所以他酗酒,没命的抽烟和嗑药。
等过了二十岁,一切又都被打回原形,他发现自己的时间再也回不来了,他找不回自己失去的,就只好尽可能的补偿自己一些别的,那个时候他早就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了,比起外界,他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他学会了很多东西,第一样就是有得有失。
舍得是这世上头一件难事,但是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但现如今回头看来,他的舍弃,他的得到,或许本就没有根本上的意义。
夏军的理想主义时时刻刻都在他耳边唠叨着,他希望他现在成为一个机械工程师,就像是少年时期的所谓“梦想”的完成,可是他回头观望,却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成为某一种人的理由,很多人都没有理由,自然也不缺少他这一个。
灵魂在这个时候感到饥饿,但是他不行动,只有在这件事上他从不行动,他做很多事情,包括最无聊的事情,读艰涩的文字,写一整天的书法,学习可能未来永远也不会用到的语言,他做这些事都是为了躲避他的无聊,他的空洞。
或者,干脆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手机响了,屏幕亮了片刻,他没有去查看消息,反而是翻身入睡,他累了,就应该休息,正如渴了要喝水,饿了就吃饭一个道理,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他也要掌控尺度,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心。
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都是孤独的,但是孤独它并不脆弱,它万分坚定,它的强大是人们无法去想象得出的,包括拥有孤独的人们自己。
夏军在回到S市的第三天终于耐不住寂寞,他发觉尹斻彻底给了他一记冷拳头,他有些慌了,这才发觉出对方既不会有嫉妒,更不会对他的过去有兴趣一听,尹斻就是那种即使不忙,也没心情关心他感兴趣的事情以外的人,他只做有利可图的事情,就算暂时不会有回报,而谈情说爱,并不能让他更快的登上王座。
他跑遍了他所知道的尹斻的住所,最终按了一栋公寓的门铃,这时候里面的人才刚刚起床,一只手拿着咖啡,一只手拿着报表,他们的瞳孔在门镜中相遇,他们看见了对方,轻微的反应后就归于平淡。
尹斻放下咖啡打开门将夏军迎进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需要说。
夏警官现在还不想下贼船,他也没必要将对方踹下海。
“你这几天很忙?”夏军一进门就问道。
“还好,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正在处理。”尹斻一面说着,一面引夏军到客厅方向去,“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夏军答道,环视了一遍这间房子,冷灰,死气沉沉。
“坐下再陪我吃点儿。”
一杯纯麦威士忌,晨饮的习惯并不好,夏军皱了皱眉,却并未阻止,他用小心翼翼的态度观察着尹斻的反应,总觉得对方淡然的不正常,就像是……
就像是早就疲于应付他了。
“发生了什么?”夏军还是忍不住询问,即使说他最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没有别的原因,就像是烟花,总有熄灭的时候罢了。
“或许我们两个人真的该去度个假。”尹斻轻叹,笑了笑,也给夏军倒了一杯酒,很真诚的说道:“我总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的吸引我了。”
是梦就会醒,即便是他仍然习惯性的对夏军微笑,想要摸摸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可是心脏却早就冷却,逝去的感觉不知道该何时回来。
夏军很清楚这种感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自己一时间也无从解释,他也是一样的,觉得尹斻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对他的致命的吸引力。
两个人沉默的对饮,再也没人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夏军之前在金三角最担心的事情了,现在发生了,他们变得平淡,走向了另类的死亡。
不是平静,因为在他们的平淡和死亡之下,依旧暗潮汹涌。
明天就是年会,尹斻准备好了礼服赴宴,夏军也早就约好了同事聚餐,他们有太多的话该说,却最终都没有说。
尹斻笑着舒出一口气,对夏军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新年快乐。”他说的很公式化,甚至让夏军觉得是在敷衍和打发他。
夏军没说新年快乐,他什么也没说,放下酒杯起身就要离去。
即使我们曾有过那些快乐时光,但如今依然注定天各一方……
尹斻突然想起二十岁时在某间小酒吧里听到歌曲,他看着夏军的背影,越走越远,竟觉得心中异样,他同样也放下了自己的酒杯,走了过去,他把夏军叫住了,在对方转身的那一刻吻上了夏警官的嘴唇,像是想要再确定一次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