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齐槐丰睁大眼睛瞥了眼朋友,默默想着:「听说男校也不乏会有男男情侣,该不会……」
不久之後轮到齐槐丰的学校校庆,运动会及园游会在同一周末连续举办。齐槐丰这次邀了之前那几个第一志愿的朋友,但这次朋友们不怎麽捧场,各自都有理由,说是补习啦、家庭旅游啦,一个都没来,反倒是吕恒拉了罗咸端无预警的出现在齐槐丰班上的摊位。
这对齐槐丰而言无疑是个惊喜,他带他们买了几摊饮食就往学校有名的大花园移动,花园中央有座喷水池,几个男生围在池边吃吃喝喝,其他小情侣都觉得颇煞风景,吕恒他们却笑得很开心。
那次他们三个交换联络方式,吕恒揉乱齐槐丰松软的头发说:「你跟端端住同一社区,以後多多关照了。有好玩的别忘记约我。」罗咸端轻叹,齐槐丰笑出来,觉得这两人一冷一热恰好互补。
如此一来一往,齐槐丰和他们有了交集互动,好像还混得比以前那几个国中同学还熟稔。他觉得主要是托吕恒的福吧,吕恒交友广阔,擅於交际,又爱尝试新鲜事物,热情而积极,是校园风云人物。
只不过这样的吕恒也存在少为人知的一面,齐槐丰不只一次看到吕恒和一些社会人士同时出现在外头,似乎有相当复杂的交友关系。曾经试探性的询问吕恒,吕恒坦言自己喜欢交朋友,感觉对了就试着交往,对象有男有女,而且也不乏社会人士。
罗咸端对此无感,齐槐丰认为自己更插不上话,所以这话题就这样带过去。有次齐槐丰又看到一个女孩在路边跟吕恒发脾气,拿了包包就往吕恒身上扔,嘴里骂着:「你为什麽对大家都那麽好,那我有什麽不一样,你很可恶!」
吕恒没说话,随那女孩发泄出气,女孩打了他几下就拎起包包跑了。齐槐丰不晓得该不该过去,吕恒却转头看到他,并笑得若无其事走过来。
「嗨。周末自修课出来觅食啊?」吕恒一派轻松的打招呼,好像前几秒发生的事是齐槐丰的幻觉,又或者对吕恒自身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才高一哪有自修课,我是留下来帮学艺股长布置教室後面的布告栏。你刚才跟朋友吵架?」
吕恒皱眉苦笑:「你看到啦?是啊。不过我没欺负她,你别误会。」
齐槐丰皱眉失笑道:「我有什麽好误会。我是局外人啊。」
「唉,这种说法好像在排挤我,真让我伤心寂寞。」吕恒凑近他,跟他勾肩搭背说:「为什麽对他们温柔,他们都要发火?」
齐槐丰稍微挣动了下,歪头斜睇,他猜测道:「因为你太一视同仁吧。」
「我没有啊。」吕恒心虚补充:「应该没有吧。」
「没有吗?」齐槐丰笑叹,随口道:「我看你对每个人都很好。」
「真的吗?可是他们常常骂我很痞很无赖,还很下流轻浮讨人厌。」
「还很色。」齐槐丰坏笑补充。
「哈哈哈哈,对啊。」吕恒无所谓的大笑,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麽。「既然认为我烂,老是骂得那麽难听,结果每次又都跑来跟我讲心事,那是什麽心态?他们喜欢接近烂人,我偶尔表现正常一点就又骂我为什麽对他们好。好像我本来就该贯彻我是个烂咖、我必须符合他们的印象一样,真是……」
齐槐丰闻言又是一阵无声苦笑,他喝着手里的手摇饮料,思考了下说:「大概是你那些缺点让人觉得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吧。其实我也觉得有一点像,不过我认为那也是你的一部分,只是你特地强化那一面,用来防卫。至於心口不一,一边骂你一边又依赖你,也许是他们觉得你够成熟可靠,所以想依赖你。他们想挖掘你好的一面,然後让自己变得特别,是因为他们也用特别的眼光在看待你。」
「哦,分析得不错。你再说说他们为什麽这样?」
「因为他们都喜欢你啊。」齐槐丰不关己事的补充道:「而且还不分男女,你这家伙才高三啊,可怕的魔性男人。」
吕恒看着齐槐丰浅浅微笑,若有所思低吟:「可是你就不一样,所以你不喜欢我?」
「啊?」齐槐丰汗颜,连忙告诉他说:「我干嘛要喜欢你。你可不要觉得我这种人有什麽好挑战的,被我喜欢会倒楣的。」
「我倒觉得被你喜欢的人一定会很幸福。」
「嗤、没凭没据的。我又穷又无趣还很普通。平凡中的平凡。」
「很好啊。」
齐槐丰斜睨他说:「从你嘴里讲出来怎麽有种讽刺的感觉。」
「不,我是打从心里觉得很好,平凡很难得耶。」
「真的听起来好刺耳……」
「哈哈哈哈,你不要排挤我啊。」吕恒又勾紧齐槐丰的脖子大笑,硬是赖在他身上,怎麽甩都甩不开。
齐槐丰沿校园围墙走,困扰道:「吕恒,很热耶。」
「哈哈哈,谁让你排挤我。热死你、热死你。」
「唉。真是的、是怎样啊。因为我不会喜欢你,所以你觉得很安全就这样故意一直闹我吗?」
「也不是这样,逗你很好玩啊。」
「啧。我要跟你讲个秘密,你不要吓死。」
「说吧,说啊。吓我看看,我是被吓大的。」
「你的直系学弟喜欢你。」
吕恒仍笑笑的应了声,他低应:「嗯。我晓得。」
「咦,什麽嘛,原来你……」
「前天他跟我告白,我拒绝,现在都不理我了。我真是个差劲的学长啊。喜欢我的都不高兴,我是人渣吗?」
「嗳,别这样想啦。」齐槐丰忽然有点心疼吕恒,那种自暴自弃的发言听着怪难受。就在他心软的当下,吕恒蓦地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喜欢他。我知道。」
吕恒口中的「他」,指的是罗咸端。那语气很轻,却无情戳破了齐槐丰心中那点秘密。吕恒在唇间竖食指,笑得有点俏皮,他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齐槐丰感觉背脊一冷,感觉自己全部都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穿。他不知所措的停下脚步,吕恒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挥别。
他握着喝空的饮料杯站在交叉的巷口发愣,如果吕恒不说的话,他会继续自欺欺人多久?也许又要和当初凝望那道背影而不敢有太多奢想一样,默默暗恋,然後无疾而终吧?
在今年夏季奇异的邂逅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喜欢女孩子,也曾暗恋过班上女同学,然後又低调失恋,不是她们喜欢其他更活泼出风头的学生,就是乾脆喜欢上帅气的同性,无论如何不会多看他这个平凡低调的人一眼。
会失恋也是自然的,他从没努力争取过,国中那时也会跟朋友交流成人刊物,和青春期的男孩一样会对性感刺激的影音起生理反应,朋友间的友谊有一部分就是互塞A漫或影片建立起来。
那是无关情爱,单纯只有欲望的兴起与发泄。这正是他们这年纪最常有的情况,容易被撩拨而急於排解的欲望、本能,有时也以为这与爱情有关而憧憬、幻想。
可是真正谈及爱恋,却又单纯得不可思议,至少齐槐丰认为自己实在太嫩了,过往贫乏的经验让他小心翼翼。
这跟过去的心情都不一样,於是在被吕恒点破心中秘密後,齐槐丰认清自己,心想:「这大概是初恋吧。」虽然还是单恋的状态。
他并不认为喜欢上同性是奇怪的事情,因为在意识到这种世俗观念以前,他只是先意识到自己恋爱了的事实。然而基於可悲的惯性,本来是放任它默默发生,也想由它悄然随青春流逝的,初恋本来就不太有机会发展出好结果,再说同性相恋再现实遇到的阻碍多,他们又是应该以学业为重的学生……
「噢。去你的以课业为重。」齐槐丰与自己对话,自问自答,自然晓得那什麽课业啦、现实啦,都是种藉口。他只是个胆小鬼,只要能跟喜欢的人有多一点互动他都能开心回味很久,光这样就够了啊。因此他的喜欢是怯懦而消极的,想想都有点羡慕朋友向吕恒告白的那股干劲跟冲劲了,多猛啊。
也许有人会说他这样是半吊子,但这就是他啊。本以为隐藏得很好,哪料到会被吕恒一语揭破,所以他才吓呆了。他忽然又有个奇怪的联想:「吕恒怎麽察觉的?因为他很留意端端的事?该不会吕恒喜欢端端?」
想到这点,他脑海自动补上平日那两个高三生同进同出、冷热互补的互动画面,又是同班同学,近水楼台啊,而且吕恒还说要和端端考同一所大学,越想脸越黑、心越沉,他拖着无力步伐回学校,笼罩他的是失落、挫败。
明明都该习惯无声战败与失恋了,齐槐丰还是有点想哭,丧气想着:「啊,介入不了那两个人啊。」
他灵光乍现,想道:「该不会吕恒想让我知难而退,所以故意说给我听的?」
胸口很闷,他希望是自己多虑,在他印象中的吕恒虽然的确有轻浮、下流、色胚的一面,但同时也是那个随和幽默、大方温柔的人。擅自把吕恒想得那麽腹黑,他觉得有点愧疚。
当晚睡觉时,齐槐丰都在後悔自己随便猜想。耳边彷佛回荡着吕恒那淡然轻浅的喃语──「你喜欢他。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