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枫对这种老师来老师去的称呼格外不感冒,见梁晋促狭地冲他笑,无奈道:“怎么,你和他约好了?”
梁晋顿时笑的眼睛弯弯,“约好了,我让他给你做一个潮一点的发型。”
徐青枫的发型和衣服一样,常年都一个样,连香水和须后水都是一个牌子用好多年。
梁晋想了想又道:“等你理完头发后,我们再去一趟商场怎么样。我想逛街了。”
梁晋的逛街比较折磨人,他去商场很少进里面,而是围着外面的商业街转悠。除了咖啡店和冰激凌店之外,凡是特色小物他都喜欢进去瞅瞅,瞅半天又不买。徐青枫之前就知道他这臭毛病,除了上学的时候不耐烦地跟着他逛了几次外,上班的时候就再也没去过。
谁知道这一病,他反倒难得的从原来的自负自怜中探出头来,开始跟着梁晋重拾起了以前的小美好。
徐青枫爽快的点头:“好。”
——
他们把一天的事情都安排的满满——梁晋上午在家做蛋糕,徐青枫去理发。
中午徐青枫回来做菜,俩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再开车去逛街。晚上的安排留了个空,如果没有意外,基本就是在外面吃饱再回来了。
他们计划的很好,却在第二天一早就被打乱了计划——徐青枫的主治医生打电话来,今天他需要去做次复查。
徐青枫的情况总是反复,血压时常蹿高,腰腹疼痛的频率也有些不稳定。原本这时候做了检查也没有什么积极的疗法,但是梁晋不放心,总觉得时常检查着心里才踏实点。
徐青枫接电话的时候梁晋正好在打蛋清,ipad上放着做蛋糕的教程。他听到电话后搓着手去给徐青枫拿外套。一抬脚,绊到了ipad的充电线。
梁晋踉跄了一下,连忙稳住身形,扭头问徐青枫:“我送你过去吧。”
徐青枫摇了摇头,手上拿着病例说:“我早去早回,回来的时候顺路去理个头。你在家蒸蛋糕好了,等我回来就能吃上了。”
他们吻别。
梁晋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忍不住拉了拉徐青枫的手。
徐青枫好笑的看着他,说道:“放心吧,陈医生给留出位置了,几分钟就好了。”
梁晋只能又松开。
十分钟后,他从阳台上目送着徐青枫开车出了小区,转身继续去拿面粉。视线落到地上的时候,心里突的一跳。
——ipad的屏摔碎了。
那句“碎碎平安”像是临时卡带一样,过了会才被梁晋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但是梁晋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了些不好的感觉。他直觉就想追出去,可是徐青枫已经走远了。他想给徐青枫打电话,又担心他现在正在开车,再分神出了事故。
梁晋拿着手机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估摸着徐青枫差不多到了医院的时候,连忙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已关机提示音。
隔一会儿再打,还是这样。
徐青枫走的时候没有带家里的钥匙,梁晋抓着衣服走到门口又回来,回来又忍不住走到门口。
桌上打发的蛋白高高堆起,碎了屏的ipad撑着四分五裂的脸,嘶嘶响着下半截的内容。
梁晋没有受太久的煎熬。
医院来电,徐青枫在路上救人,出了点状况,在抢救。
——
梁晋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遇到过很多事情,也忘记过很多。然而即便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仍然记得那个上午,明明春光乍暖的样子,他却站在客厅里,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节,他拿上了那件羊毛质地的黑色西装,家里的浅棕色钥匙包和钱包,走到离门口两步远的地方,又倒回来——徐青枫前几天刚买了一个t牌保温杯,嫩黄色底绵羊图案,取谐音命名为小小梁(羊)。
梁晋想,我得带着它。
之后他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下家里的窗户。
只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梁晋心里还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开车,于是转过身快步走向大门口去打车。
小区里浓墨重彩的绿色刚泼开了一个头,身后的墙体和窗户都和着早春的味道微微发黄。
阳台里的半枝莲刚刚冒了一个芽尖尖。
不知楼下谁的旧约被翻开,白底黑字,清晰透彻——“你必坚固,无所惧怕。”
出租车停下,梁晋钻进去,出租车的门被缓缓关上。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
驶开。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第24章
萧秘书接到梁晋电话的时候,正在陪孩子画画。年后徐青枫的工作量骤减,连带他也轻松不少,只是这样的轻松远没有想象中来的愉快——徐青枫生病了,看情况还有些麻烦。
在萧秘书的认知里,但凡是大老板,或者说他这样的中产阶级眼里的有钱人,无一不是带点毛病的。重的动辄肿瘤癌症,轻的常见三高一糖,倘若幸运点,只有个腰肌劳损或者颈椎风湿,揉揉按按就能舒缓很多的,那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有句老话是挣多大的钱操多大的心,富人之中二八开,大多数还是拿命换钱的俗人。
然而这事想归想,真落到身边人的身上时,又难免多了一些怅惘。徐青枫的体检情况以及后来和各位医生的往来信件,大多经过他的整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很清楚徐青枫想要痊愈的心有多强。因此当梁晋来电说到徐青枫在抢救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徐青枫的病本身就是个慢性病,即便是因为诸多因素发病快,那也有好几年才可能发展到肾衰竭的。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他赶到医院后,梁晋指着长椅上一个黑脸的中年男人说:“你过去处理一下。”
萧秘书一头雾水,扫了那个男人一眼后更加迷惑——那人一看就是常年干苦力的,个子挺高,肩膀往前缩着,脸颊凹陷。这会儿察觉到萧秘书打量的视线,有些拘谨又讨好地扯了扯嘴角,明显的一脸示好的模样。
梁晋明显的脸色不太好,他的一颗心都飞到了抢救室里,连带着语言功能也不太全,说完上句便没了下文。好在萧秘书平时最擅干这个,心里揣着糊涂,仍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中年人的哭诉。
中年人现在的心情并不算轻松,他是乡下的,今天跟老婆一块进城里卖野菜,见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顺带就带上了孩子。他本是好意,从他们老家到b城,至少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孩子是他四十岁上才得的,长到现在五岁多了,一共也没来过几次。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本挺好的事情,中间出了意外——老两口卖完菜要领孩子逛逛的时候,在一个坡路上停车忘了拉手刹。孩子顽皮,正好就给送到了溜坡的车轮底下。
中年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泣不成声,连声喊着救命恩人,萧秘书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徐青枫救了孩子。然而由于瞬间用力过猛,肌肉中的肌红细胞融入血液导致了肾衰竭。这种突发情况换做健康人还好办,然而徐青枫本身就是病人,这一下过去,以后好坏很难说。
中年人的孩子也在急救室,他让老婆在那边守着,自己过来的。萧秘书听到后来也明白了,对方是来感谢的,絮絮叨叨的一通话,最后翻来覆去的都是救命恩人四个字,他说自己一家都忘不了徐先生的大恩大德,以后一定会报答云云。
这样的客气话萧秘书听得很多,然而此时徐青枫就在急救室里生死未仆,梁晋从开始到现在动作都没变过,这边的人心都吊到了半空里,谁有那么多的耐心反过来安慰你说没关系啊他就这样古道热肠而已?
萧秘书劝了这中年人几句,见对方还没有走的意思之后,也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了。
他一时冲动,也没想到说出来那话却有些尖刻:“你报答?你们怎么报答?是给钱还是给命?做不到就不要说空话好不好?上下嘴皮一碰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两句,可是现在这边什么情况你又不是看不见,怎么还说没完了呢?……”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中年人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人本来就佝偻着腰,这会儿面露难堪的一缩,叫人看着又可怜又客气。
萧秘书顿时有些后悔,挥了挥手再次赶人:“你快走……你……”
“让他等一下吧……”梁晋突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赵先生是吗?”
中年人连忙弯腰点头。
“刚刚我朋友的话有些重,希望您不要介意。”梁晋脸色发白,然而语气还算稳得住,他问中年人:“孩子没事吧?”
中年人的神色顿时黯下去,随后又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事,就是……”他顿了顿,叹口气道:“就是压倒了左腿,情况还不知道,可能……可能不太好……”
他们两口子出门的时候欢欢喜喜,说什么没想到会遭此祸事。然而小孩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然很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