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宁抖搂了一下自己轻盈的白袍子,笑嘻嘻道:“小王爷啊。”
御剑见他手臂胸口大片赤裸,根本哪儿都没遮住,切齿道:“你也不嫌凉快?”
屈方宁奇怪道:“可是天气热呀。”
这两天春气渐暖,积雪消融,的确单衣也可穿着了。御剑哪肯跟他讲道理,随手提起一件丝绵夹袄,向他脸上一抛。屈方宁只得穿上,一叠声的嫌热。那袄子只遮了一半,他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几乎都露在外面,小腿更是无遮无挡。见御剑在毡毯一角打围,也锅巴似的贴了过来,又要坐到他怀里。御剑大手一挥,强硬地把他推到一边。屈方宁不以为然,抱住了他的膝盖,手直搭到他大腿上,御剑啪的一声,又把他的手挡开了。屈方宁连遭了两个拒绝,立刻不乐意了:“我又怎么啦!”御剑冷冷道:“热!”屈方宁不满道:“那你叫我穿这么多?”御剑齿缝中蹦出几个字:“为了你好!”
屈方宁不解其意,哼哼唧唧的大为不满。坐了一会儿,又哼着一个歌儿,贴到他肩上去了。御剑被他胸膛紧紧贴着,热意直传了过来,整条左臂几乎麻痹,几乎是动弹不得。又见他两条腿平直地放在地上,足尖微微抖着,金铃儿的声音清脆地响在耳边,缭乱不已。他心中烦乱,斥道:“有没有坐相了?脚别抖!”
屈方宁怪道:“你今天规矩好多。”见他手边摆着黑白棋子,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御剑急于找个分散注意力的法子,首肯道:“教你。”指点棋盘,给他讲了样式规矩。正好手里扣着黑白两枚棋子,摊手道:“你选一个。”屈方宁先伸手向那枚白子,想了想,又换了黑子,笑道:“这是你!”御剑失笑道:“拿住我了是吧?”屈方宁在他手心戳来戳去,道:“你也可以拿住我呀。”御剑心驰神摇,把他的手握住了。
屈方宁被他牵着手,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仰脸道:“将军,你的手好热。”御剑嗯了一声,肩头一动,正面看着他,哑声道:“宁宁。”屈方宁眼睛正看着那两个白玉棋笥,随口应道:“大哥。”越过他去够那个白棋笥,可惜手不够长,整个人都匍匐到地下,才够着了。御剑撑着一边地面,从上深深看着他,道:“又干什么?”屈方宁翻了一个身,躺在棋盘上,将手里的赃物哗哗一摇,得意地笑道:“这是我!”
他这个姿势,跟昨天梦里的情形如出一辙。只是梦里神情更媚得厉害,鬓发半湿,一袭如火的红裙褪至腰间,两条笔直的腿半遮半掩,紧紧盘在自己腰上,耳边萦绕的尽是沙沙的喘息:“大哥,快一点……”
他下腹一阵燥热,再也抑制不住,俯身就要去吻他。帐门陡然一响,巫木旗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将军,小锡尔,吃饭喽!”
他全身一僵,几乎脱口而出:“出去!”屈方宁比他反应快,爽朗地答应一声:“来啦!”将棋笥向他一递,笑道:“还给你!”一骨碌爬起来,铃儿一路急响,跑出去了。
御剑心情复杂,平息了好半天,才沉沉走了出来。那两个人早就咬着獐子肉,吃着酥馕饼,亲亲密密地交谈起来了。
屈方宁含糊不清地问:“巫侍卫长,昨天你带我桑舌妹子骑象了吗?”
巫木旗也狼吞虎咽地答道:“小姑娘不敢骑!——咦?怎么是妹子了!”
屈方宁道:“那还能是啥?”
巫木旗道:“不是你以后的媳妇儿吗!”
屈方宁道:“不是!怎么又说到这个啦?我要媳妇儿干嘛?”
巫木旗献宝般细数道:“给你一天三餐饭,喂马洗衣裳啊。天冷给你暖褥子,天热给你扇扇子,闲来无事给你生个儿子,你抱着一个小毛头放在象鼻子上!多好玩啊!”
最后这一条可把屈方宁深深打动了,脸上立刻大放神采,点头道:“说的也是!”
巫木旗大为欢喜,忙道:“那你赶紧娶啊!”
屈方宁见御剑神色冰冷地过来了,笑着向他一指,道:“那要问将军才行!他说过,我要娶谁,只有他说了算!”
巫木旗很仗义地一拍胸脯:“来,咱们一起讨好他。”
两个人手忙脚乱,把团桌上的食物满满地推到御剑面前,又别有所图地替他斟满美酒。
御剑深深看了一眼他亮闪闪的眼神,端起酒碗,一口饮尽,转身回帐去了。
巫木旗诧异道:“这么难讨好!吃点儿啊?”
屈方宁也急忙追了过来,拽着他的手,软声道:“将军,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御剑站定道:“嗯,我知道。”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发,掀开了帐门。
巫木旗对主帅的异状,没有丝毫发觉。夜里送热食来时,还在不住口地说白天的事。又说小锡尔长得这么俊,将来生的小毛头肯定也好看得不得了。
御剑看着帐外一角天空,目光似乎极近,又似乎极远,答非所问道:“是啊。现在是小云雀,将来总会变成雄鹰。飞到天上……飞到水里。”
巫木旗满头雾水,一句也没有明白。片刻又来奏报,大王送来美姬数名,是否就按平常一样打发回去。
御剑揉着眉心,沉吟一瞬,疲倦道:“留下罢。”
屈方宁思量着他的弈棋之路,早上特意凑着回伯,让他开个小灶。不料回伯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屈方宁奇道:“琴棋书画不是一块儿学的吗!你怎么光学琴啦?”回伯傲气地打了几个手势,示意“老子的琴是杀人的!”又苦笑一声,不知想到了甚么。屈方宁追着问,只得打手势道:“这些风雅的门道,要找我掌门师兄。”屈方宁忙道:“就是那位玉笛的主人?他很会下棋吗?”回伯目光一暗,向他做个口型:“天下无双。”鞭子在旁一响,便随入人群,铲冰去了。
他见这个捷径没得走,只得罢了。谁知刚到鬼城门口,八名守卫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执枪把他拦住了。他在这城门中来去何止百次,如入无人之境,几时遭人阻拦过?一下懵了,急急地问了半天,守卫们沉默如磐石,枪尖指得笔直,就是不肯放他进去。情急之中,见斡图队长率兵路过,忙向他求救。哪知斡图队长见了他,也只是原地勒停了马匹,歉然道:“小达慕,将军有令,不许你踏入鬼城一步,望你体谅。”
他昨天才与御剑恢复亲密关系,虽然满心奇怪,倒也并不慌张,只当是御剑在逗他玩儿。四面望了一眼,灵窍忽开,从白象驯养之地,向鬼城东面后山爬去。这山陡峭异常,攀援不易,饶是一身功夫,也摔了好几跤,连膝盖也擦破了。心中忿忿,想着见到御剑,一定要跟他算这笔账。
好容易爬上山头,一身灰扑扑地跑到主帐前,见御剑披着一件单袍,抱臂靠在帐门前,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气息。见他陡然出现,全身一动,复又眉头紧锁,道:“你从哪里进来的?”
屈方宁捋了一把汗湿的乌发,见他反应冷淡,怔了一怔,才问:“你为什么不准我进来?”
御剑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军事重地,岂容外人随意出入。”
屈方宁脑子里嗡的一声,冲口道:“你说我是外人?”
御剑漠然道:“对。”
他一听这个字,好似冷水淋头,心一下就跌了下去,咬牙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用来了?”
御剑看着他红起来的眼睛,冷道:“随便你。”
屈方宁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还待开口,只见几名发髻散乱的艳丽女子,从主帐中含笑垂首走出,登上帐前一座马车。其中一名身披御剑的黑氅,氅下雪白丰腴的胸若隐若现,显然身上没穿衣服。
他一见之下,心里好似被利齿狠狠咬了一口,简直是说不出的愤怒伤心,连后脑都没了知觉,勉强开口道:“原来……是这样。你早跟我……说,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竭力想说得若无其事一些,但声音完全变了一个人般,嘶哑得不成形状,哪里能瞒得过人?
御剑见他直直看着马车上的女子,满眼都是震惊失望,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听他气得声音都变了,心里猛烈地跳了起来:“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目光在他身上一落,见他膝盖破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到足腕。不禁脱口道:“你怎么了?”
屈方宁气得脑门发热,对他的问话不理不睬,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山下跃去。
御剑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停了下来,向一旁侍卫道:“叫人去山下看着他。”
屈方宁全身怒火熊熊燃烧,下山半滚半爬,摔得鼻青脸肿。回去就往自己隔开的帐内一躺,整个人埋在稻草铺里。回伯关切来问,只听见恨恨的一句:“什么狗屁战神!跟屈林一路货色!”一连三天,不再往鬼城一步。屈林瞧出不对,问道:“你跟你情郎怎么了?”屈方宁垂眼道:“御剑将军三番五次对小人冷眼相向,小人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这条路子,怕是要重新走过。”屈林千辛万苦才取得这一缕关系,如何能就此罢手?跟屈沙尔吾一商量,立即向御剑发出宴请,道是久不见将军英姿,相思入骨云云。
御剑欣然赴约,宾主尽欢。饮至酣处,屈沙尔吾向垂帷后的屈方宁使个眼色,屈方宁只得不情不愿地出来,跪在御剑身边,替他斟酒。御剑正眼也不看他,径自跟屈沙尔吾说话。屈方宁垂着的眼睛抬起一线,想瞧瞧他的神情,可惜银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甚么也看不到。少顷,御剑起身道:“多谢王爷盛情款待。明日我在城中设宴,王爷可愿前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