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代王与王后穿着盛装,叩拜树神,王子、公主、将领、文官们也依次上前祭拜。
大王子我龙必才十八岁,已经满面虬须,看起来十分威风。他一眼也不看祭台,拜完就神气十足地走了。他的同伴车唯,却向台上跳舞的圣女看了一眼又一眼。
仪式完毕的时候,安代王颁下一条使令,命的尔敦、小亭郁二将赴其蓝,为鱼丽公主庆婚。
人们轰然一声,十分关心。
的尔敦将军是王后之兄,性子十分和善,人人见他都叫一声“老敦”。小亭郁却是不常露面的,只知是亭西将军的独子,整天坐着轮椅,似乎是不能走路的。
大家往轮椅上一看,只见一个容貌清俊、身姿秀丽的少年,紧紧蹙着眉头坐在那里。要不是脸色太过苍白,简直是个少有的美少年了。
于是大大地可惜了一番,也就不再聚在一起,渐渐的都散去了。
小亭郁的眉头,却越发蹙得深了。
王公大将听到消息,都纷纷向的尔敦打趣,又给亭西将军道贺,祝愿小将军路上平安云云。
的尔敦将军故意把眉头皱着,粗声粗气地说:
“鱼丽跟咱们御剑将军是十几年的交情,这差事活脱脱就是他的,怎么派了我这老头子去?”
绥尔狐立刻笑道:
“老敦你不知道,鱼丽公主当年可是爱惨了御剑,拼了命的要嫁给他,可惜咱们将军喜欢温柔的女子,不好她那一口。公主一怒之下,立誓永不嫁人……你让他去,岂不是撩动了人家的伤心事?”
没听过这件旧闻的,只觉得十分好笑:
“这公主也太骄傲啦!咱们御剑将军是草原第一的英雄,想嫁给他的女孩子千千万,要是每一个都不愿嫁给旁人,那可怎么了得?”
而那听过又多嘴的,也忍不住古怪地笑着,说:
“那更该换人去了!如今奈王妃过世也有四五年,将军满怀丧妻之痛,总是一个人住在鬼城,平常请他也请不来。事隔多年,如让他与公主重新相见,他们伤心人对伤心人……”
一群人都露出了神秘又古怪的笑容。只有王子之师郭兀良将军,还能说几句公道话:“你们几个老不正经的,满嘴的乱谈。鱼丽公主跟将军是知己好友,何来什么儿女私情?将军平日在鬼城是为练兵,不愿给人打扰罢了。”
又向小亭郁温和地嘱咐:
“万万别听这些鬼话,到其蓝只管喝酒送礼。老敦如果喝醉了乱说话,就把他拖得远远的……”
王后最小的女儿兔采公主,却悄悄地问了母亲一句:“央轻有公主没有?”……
小亭郁从祭祀中出来,十分心烦意乱。
父亲亭西将军又在自家帐中训道:
“大王说的,你可记住了?无论用甚么法子,都要把随央的嘴撬开!万一不行,打也要打出来!你皱什么眉头?真到了那时候,还由得你不成!……”
偏偏母亲雅夫人还四面走动着,翻找他穿的衣服,嘴里也念叨个不停,一时礼服的腰带又不见了,一时衣边上嵌的宝石又太细小了。
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听,趁父亲说累了,喝一口马奶酒的工夫,偷偷倒转着木轮,悄悄地溜走了。
雅夫人看一眼门口,这才把手上的礼服放下,轻轻嗔怪道:“郁儿不爱这些事情,你为什么总是逼他?让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么?”
亭西将军也盯着门口,定定地说:
“他是将军的儿子!生下来第一天,便与安安稳稳的日子永远告别了。”
口气虽然严厉,却仿佛带着一些叹息。
雅夫人也不再说起,默默地选了一把最璀璨的宝石,一粒粒钉在礼服的袖口上。
狼曲坪的长草,本来已经长过了腰。因观看祭祀的人们来了又去,踩倒了许多,露出藏在底下的几丛素簪花。
小亭郁把轮椅停了,呆呆地看着花丛。虎头绳见了,便自告奋勇道:“小将军,我给你采几朵花儿来。”
小亭郁“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心里想:
“我才不要离开妺水,去其蓝的沼泽里当什么贺婚的使者!那个鱼丽公主,我根本就不认得。年纪这么大了才嫁出去,有什么好庆贺的?央轻的长老似乎很难应付,我能用什么法子,和和气气地把他说服?难道真要……动手不成?”
一时心口乱得要命,紧紧捂着也不顶用。忽然想:
“要是方宁在我身边就好了!”
一想到屈方宁,就立刻记起那天他藏在床上、最后又不见了的事,虽然知道他必然是用个巧妙的法儿逃走了,但还是不很放心,总是要想:“他被屈林抓到了没有?”
几乎是同时,小王爷那懒懒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了:
“……车唯,你快点儿走行不行?”
他心头一动,拨草望去,只听马蹄纷乱,大王子我龙必带了一群衣饰光鲜的少年,正自纵马而来。
必王子听见屈林催促,也不耐道:“车唯,你瞎了眼了?看见太阳到哪了没有?”
什方将军的嫡侄阿古拉也张开缺了两颗牙齿的嘴,附声道:“正是!你拖拖拉拉,要是误了王子练箭的时辰,郭将军怪罪起来,头一个就把你推上去!”
车唯慢吞吞地落在队尾,手里打横抱着一件物事,嘿笑道:“王子莫怒,这小美人要是你抱在怀里,也不舍得走快的。”
小亭郁仔细一看,见他怀中抱着一个人,被毯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头长长的头发。
我龙必嗤之以鼻,道:
“这种游方的舞女,给我的女神舔脚都不配。啊,乌兰朵公主!星星在她眼前也暗淡无光,月亮也比不上她皎洁的面庞……我已发誓非她不娶,她是我心中惟一的王妃。”
他闭着眼陶醉了一会儿,一抬头,便见小亭郁的轮椅停在前边。
必王子平日只跟一些殷勤好热闹的王公子弟熟络,与这个冷冰冰的轮椅少年没甚么往来,此时也懒得去招呼,扬扬地从他身边经过,只当没有看到。
车唯正向屈林夸耀道:
“真正是个美人呐!你看这腰,啧啧,软成这样,这么折也不会断……”
屈林半闭眼睛,道:“我们家有个奴隶,腰比她软十倍,长得嘛……”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他手里的人一番,又闭眼道:“……也漂亮多了。”
车唯吞了一口口水,道:“真的?”
屈林懒懒道:“骗你作甚。”忽然向小亭郁一倾身,道:“表哥,你说呢?”
小亭郁给他劈头一问,不及反应,皱眉道:“什么?”
屈林又回头对车唯道:“可惜我表哥已把他弄上了床,你来得太晚了!”
车唯啧啧称奇,看向小亭郁双腿,喃喃道:“想不到小将军虽然……虽然……这档事却也不落人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亭郁全不懂他们在嘀咕甚么,疑惑道:“你在说谁,方宁么?”
必王子突然转过头来,怪道:“方宁?这名字有些耳熟。”
阿古拉提醒道:“就是去年南朝使臣来时,那个……的奴隶,把南使的胆子都吓破了。”说着,做了个掏心的动作。
必王子恍然道:“是了,是那个父王赏了戒指的。你们在说什么,谁上了床?”
车唯惊道:“奴隶?!……男的?”看着小亭郁,满脸惊恐。
屈林道:“车唯,你懂什么?男的才别有滋味。我说的对不对,表哥?”
小亭郁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不悦道:“你别瞎说,方宁是我的朋友。”
屈林笑道:“那是我想错了,你们没有睡过?”
小亭郁心中奇怪,道:“你又不许,我怎么跟他睡?”
话音落地,马上数人顿时一阵狂笑。必王子擦了擦笑出的泪,道:“屈林,你这个表哥,真是……”
阿古拉忽道:“不好,郭将军来了!”
远远一望,长草中一人骑马徐来,眉目清朗,笑容温煦,不是郭兀良是谁?
郭兀良奉命教习众人箭术,王公子弟见了都要叫一声“师父”。他平日待人温和,训练时却极其严厉,必王子一见他,就不禁心生畏惧。抬头一看,午时早过,更是心中惴惴。
车唯忽然慌道:“这娘们怎么办?”
众人也立刻慌成一团。要知郭兀良出身寒苦,对平民子弟最是爱惜。这女孩儿非奴非俘,若是被他看见,必然遭到一顿极重的责罚。
屈林手指长草,低声道:“快,丢下!”
车唯忙东张西望,寻找草密之处。
郭兀良见他们窸窸窣窣,皱眉走了过来。车唯心中一慌,胡乱便将那女孩儿一抛,骨碌碌滚到了小亭郁脚边。
郭兀良疑惑道:“你们在做什么,怎的还不去靶场?”
必王子立刻凑近,大声道:“师父!我们本来早早的就出来,……阿古拉,你来说!”
阿古拉也不停往郭兀良身边挤着,道:
“我们在路上,嗯,这个,马一直吃路边的花,走……走不动!”
郭兀良不得其解,道:“花?”
屈林接道:“车唯的马不知发了甚么疯,一直啃水边的一丛花,我们觉得有趣,看了半天。师父,没误了点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郭兀良团团围在花丛边。车唯担心地瞥向地上的女孩儿,见距离尚远,才吁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