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合上菜谱,决定自己先撤了,随便找个大排档,美味还自在。
“喂,你不能走。”冯宇拦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陈欢。
陈欢警觉:“你又再玩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突然开了,差点撞到陈欢,一个人几乎是冲进来的,与陈欢脸对脸,两个人都愣住了……距上次见面,有多久了?
进门的是个女人,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虽然岁月已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印痕,但她依旧不失优雅的打扮和雍容的气度,因为赶得急,气息有些紊乱。
冯宇松了口气,偷瞟着面沉如水的陈欢,微带尴尬地问:“伯母,您怎么才来?”
似要打破空气里的某种凝固,女人眼不离陈欢,嘴上应着冯宇:“哦,颁奖礼散的晚,我也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伯母,咱们先点菜吧。”冯宇热情地招呼着都有些尴尬的两个人。
女人的目光停在陈欢身上,半刻也不肯移开:“是啊,你们都饿了吧?快点菜,快点菜,这里的武昌鱼是最好的。”
只有陈欢一个人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冯宇和女人一唱一和卖力地暖场。
冯宇硬着头皮喊着:“陈欢,来啊,你不是早饿了吗?”
陈欢转过身,质问冯宇:“她怎么在这里?”
冯宇努力笑着,还没开口,女人回答着:“是我叫他约的你,正好来江城参加个颁奖礼,知道你也在,就一起吃个饭吧。”
陈欢不理睬女人,冲着冯宇不禁苦笑:“我还真以为你是叫我陪你回家过个年假呢?”
冯宇窘然,也替自己辩解着:“喂,大老远喊你过来,自然也是因为想你一起待几天,伯母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这届百合奖新闻早就说在江城办,她应该比我到的还早。”
冯宇小声嘀咕着:“原来你也看了新闻。”
陈欢微窘,反咬冯宇:“你帮着她出卖我,打小你就爱出卖我。”
冯宇一个劲作揖抱拳,推着陈欢坐回包间,用极小的声音求道:“算我错了,卖我一个面子,我这不也是被你妈逼的吗!”
这话怎么听都别扭,陈欢给了冯宇肚子一拳,冯宇忍不住叫出了声,夹在这母子俩中间,也真是难!
女人忍不住道:“陈欢,要怪怪我,跟冯宇没关系,难道见你一次就这么难吗?”
望着眼前这个华丽得如人家橱窗里展示的瓷器般的女人,陈欢轻声道:“觉得难就不要见,干嘛还老千方百计地见?”
女人的表情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装没听见地打开了菜谱,递给冯宇一个眼色,冯宇忙喊着服务员:“点菜。”
武昌鱼的确美味,刺也多,女人细心地将鱼刺剔净,堆满了儿子的碗,陈欢只顾低头闷吃,问十句答一句。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还在跑工地吗?”儿子又瘦了,女人的筷子不停,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干景观设计偶尔跑工地纯属正常,您不用担心,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办公室里画图。”冯宇当起了自动答录机。
“公司在哪儿?离家远不远?累不累?”
陈欢咕咚咕咚喝着鱼汤,女人望向冯宇,冯宇也不知该怎么说,陈欢再成无业游民,成天开着小跑吃喝玩乐的,谁知道他离家远不远,累不累?
“冯宇,陈欢的公司你去过没有?”女人转移目标。
“哦,没有。”
“都是做这行的,总该听说过。”
“这个……”冯宇为难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国家特级演员,戏曲界的名角,那是进过中南海给首长们表演过的,梁蝶欣可能不会人尽皆知,可一提艺名大梁玉蝶,连门口卖白菜的大妈都能哼上几句西厢记的段子。关系网四通八达,而且目前夫家正是建委的高层,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把陈欢所在的公司查个底掉。伯母啊伯母,咱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吃饭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陈欢终于放下了碗筷,准备结束这顿饭。
大梁玉蝶看着儿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陪着笑:“怕你在外边吃亏,如果干的不开心,给你换家更好的,那还不是你安叔叔一句话的事。”
“你知道我不会去的。”陈欢相当的不悦。
大梁玉蝶自觉又说错了话,殷殷地看着儿子:“妈妈也希望你……”
“考虑过我爸的感受吗?多事!”陈欢毫不客气地直抒胸臆。
按下一丝怒意,大梁玉蝶轻轻一哼:“他?又懂什么?”
陈欢站起身,摸了摸肚子,招呼着冯宇:“你走不走?”
大梁玉蝶站起身,拦在儿子身前:“这才几分钟啊?”
“我累了。”
“陈欢!”
“告诉你,你也别四处瞎打听去了,我现在没上班,一切都好。”
“又……这次是为什么?”
“不想干了呗。”
“哦,哦,不干也行,那妈妈以后每个月再多给你点零花钱。”
“不用,我爸给我的都花不完。”
“那妈妈的钱就不是钱了?”
“都跟你说别给我打钱了,怎么这么烦?”
“我是你妈妈……”
“是妈就该回家来啊。”
“陈欢你……”
“算了,我要回去了。”
“喂,你等等,坐下,我还有话说。”
陈欢在大梁玉蝶默默地凝视下,防线没坚持多久,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
冯宇的嘴中叼着一根鱼刺,半天忘记了拔,多么奇怪的一对母子组和啊,一年也见不了几次,每次见说的话都不带走样的,可每次说还都这么激动,陈欢,你妈那钱不要,给哥们花花,擦,人和人的命咋这么不一样呢?有的人,钱多的躺着都花不完,陈欢啊,你别老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儿,那是因为你家里家外都是粪土,老爸全国一把刀牛逼也就算了,老妈名角更牛逼,连继父都是建委的高干,牛逼牛!
“有话快说,我真的好累。”陈欢玩着手里的小苹果,极力忽视涌上母亲双眼的红润。
“你明天陪我去扫个墓。”大梁玉蝶低声说。
陈欢抬起头,有点诧异,母亲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大梁玉蝶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是你小梁阿姨的。”
陈欢更加诧异:“小梁阿姨?”脑海中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嗯,这次来江城,碰到几个梨园界的旧识,还记得江淮叔叔吗?”
“江叔叔……唐明皇”一个跟小梁阿姨唱过唐明皇的,后来被人打断腿了……儿时的记忆,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是他,早就不唱了,一直在江城,这些年我们都飘散各方,一见面,都特别感慨……是他告诉我们小梁阿姨葬在了这里。”
“您说的是小梁玉蝶?”冯宇有些迷昆曲,自然知道当初和大梁玉蝶齐名的小梁玉蝶,梨园界的两只美丽的蝴蝶,正是在事业上展翅高飞的好时机,可惜了,小梁玉蝶死的早,听说还是自杀的,物是人非,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许和陈欢的妈妈一样也算是首屈一指的艺术家了吧?
大梁玉蝶点了点头:“我们几个约好了,明天去看看她。”
陈欢迟疑着,小梁玉蝶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个模糊不能再模糊的美丽身影,真的就像一只蝴蝶,停留片刻,又展翅飞走了。
“可我明天一早的机票回北京。”
冯宇看了眼撒谎的陈欢,作为儿子,多陪母亲一天,都不愿意。
陈欢避开了冯宇的目光,踌躇着,当着那么多母亲的旧相识叫着叔叔阿姨,他不愿上演一出所谓的母慈子孝的戏码,他不是演员,不会演,也不愿演。
“票退了,我再给你订。”大梁玉蝶祈求地望着儿子,哪怕多待一刻也是好的,也让那些旧相识看看当初那个满地乱跑的小不点,如今已长大成人,眉眼像极了她自己。
“不用了,我自己订就行。”陈欢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的不情不愿。
第4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句话犹如天咒,怎么一到扫墓的季节,雨水就这么充沛?将气氛渲染得如此压抑,预告人生不过如此,最终的结局,人人一个土馒头。
“你跟着来干什么?”瞅着冯宇手捧一束白玫瑰,一脸的肃然,已打开扫墓的情绪模式,陈欢不禁觉得好笑。
冯宇撇撇嘴,不提大梁玉蝶别有用意的邀自己来陪着她这宝贝儿子,主要是小梁玉蝶在昆曲上的风采也的确扫过少年时冯宇的心扉子,祭奠一下这位当时的偶像,也算聊表心意。
“听过她唱?”一旁的年迈大叔缓声问冯宇。
“听的都是碟片,我当时太小了,没赶上……”冯宇略带恭敬的回答着。
“那遗憾了,该去现场的。”一声沉沉的叹息掩盖不住苍凉的心境。
“江淮……”大梁玉蝶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这个老人,其实他并不老,只是比同龄的几位还活跃在名利场上的同僚显得老。
这就是当年昆曲界第一小生江淮?那个风流倜傥的唐明皇?陈欢努力将眼前这个花白头发,满脸褶皱,腰身微弓,还一瘸一拐的老头子,和那个仪表堂堂举着棒棒糖逗自己喊江叔叔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当年一曲《长生殿》,捧红了小梁玉蝶的杨贵妃,也照亮了江淮的唐明皇,风光了几年,他的腿据说是因为小梁玉蝶的缘故而被一些滋事的流氓打断的,从此告别了舞台,回到地方上的一个戏剧团管管后勤,现在过着平淡也平庸的退休生活,至今未娶,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