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俊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楚茨却说不出的畅快,好像这些年来受的气撒了大半出去。
“你们风家的人一向无耻,我算是见到了,”她蹲下来,平视着他,道:“我不妨大发善心的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就是只小蚂蚁,我甚至不用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你。你父母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他们在昆仑山下祈祷,若是山圣同意他们兄妹结合,就把天上的云都聚拢,反之则散开,是我一时……贪玩,才聚拢的。所以才有了你。”
风俊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一声不吭,楚茨感叹道:“忘恩负义的小蚂蚁。小乌龟,不要再打昆仑的主意了,她帮不了你的,现在这天底下只有我能做到,但在那之前,我也会杀了你。”
她显然对自己新取的这个外号很满意,在这里欣赏人家的窘境也欣赏够了,心情愉快的起身走人:“小乌龟,我下次再来玩你。”
楚茨才一出门,脸上的便笑容倏地敛去了,昆仑在地牢门口。
她眉头一皱:“你怎么进来的?”
昆仑手指勾了一下耳侧的长发,垂着眼轻轻地说道:“我担心你,见你一直没有回去,就出来找你。”
“嗯。”楚茨淡淡应了声,“既已看到,那你便先回去罢,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你……不随我回去么?”
“哦,我还有事。”
“那,”昆仑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起眼直视着她,“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楚茨下意识的便要拒绝,她目光触到昆仑隽黑的眼睛,那些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昆仑里头还穿着就寝时那件薄薄的贴身青衫,她骨架其实是柔弱的,平时被青衣广袖包着,又有神君身份在身,常常端着一副端庄的样子,此刻地牢昏暗的光线里,她手足略有无措的站在她跟前,忽然就羸弱得刺疼了楚茨的眼睛。
这世间情爱……便是如此如鲠在喉吗?
她闭了一下眼,不着痕迹的舒出口气:“好,我送你回去。”
她极快的捕捉到了昆仑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鼻头不可抑制的一酸,快步上前走在了昆仑前面,同时将领口一解,反手递上狐裘,低声道:“披上。”
一路沉默,出了地牢,昆仑忽然开口道:“你对天……风俊说的,伏羲和女娲的事情,是骗他的吧。”
“你说呢?”她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猜他们应该和鼓一样,是自己沉睡的。”
“不是,是我杀的。”
“我不信,你那时……”
两人间原本就不算融洽的气氛更加降至了冰点。
楚茨停下来,冷冷的道:“到了。我先走了。”
昆仑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一口,她这张嘴,为何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的衣服——”
楚茨背对着她,甚至都没有回头:“扔了吧。”
伏羲和女娲的确不是她杀的,她彼时还不知道在九幽哪个地方呢?从地底下诈尸把他们俩杀了再跳回去吗?只有风俊那个蠢材才会信,他整个心都是偏的,从来都看不到真相。
荆默依旧在殿里的院子练功,天大地大,楚茨兜兜转转竟只能发现只有一个半人可以讲一些真心话,一个是荆默,还有半个是姜央,倒不是楚茨信不过姜央,而是姜央知道她太多事情,反而不方便说。
两只“大型犬”蹲在石头上,楚茨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方才发生在地牢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她对昆仑复杂的感情。鸟脑反应了大约有一炷香那么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怪不得父亲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原来妹妹你天天想的事情这么多!我跟你说,事情想得多了,会短命的!”
“……”
楚茨一拳揍了过去。
她这一拳不带法力,荆默双臂一格,挡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打到满身大汗,楚茨麻利的蹿上了青年的肩膀:“荆默,你带我出去飞一圈。要高一点,远一点。”
荆默一个没防备差点给她压趴下,连忙扇了两下翅膀,飞了起来。
楚茨出来以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四象崩毁,天柱再次塌陷,远远便能看到满地都是洪荒时期才有的奇禽异兽。
西次三经之首,有崇吾之山,在河之南,有兽焉,其状如禹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举父。有鸟焉,其状如凫,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西北四百二十里,有鸟焉,赤足直喙,黄文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天下大旱。
翼山有飞鸟,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其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
楚茨指挥荆默往北飞,果然瞧见雄鸡人面的凫溪,正在幽幽鸣叫,此物见则有兵。
那群飞鸟走兽仿佛约定好的一般,顷刻间占领了人间,洪涝、大旱、大火、战祸越演越烈,荆默连飞了一千里,只看到地上焦黑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土地,浑然没有半个活物了。
楚茨视线落向东南方向,神色微凛。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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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在房里实在坐得闷了,还是忍不住出来找楚茨,原来她就睡在外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她并没有另找一件狐裘披着,两只手臂抱着自己躺在卧榻上。
昆仑摸了摸肩上的狐裘,咬了下唇就往前走。
此时姜央却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床薄被,楚茨睁了眼,放松的又闭上了,任由她把被子给自己盖上了,还不忙拍了拍人家的头。
姜央低头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楚茨就弯了一下眼。
她靠得那么近,从昆仑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在亲吻。
姜央呆了很短时间就离开了,昆仑远远的等她熟睡才走了过去,不过刚靠近半步,楚茨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旋即坐了起来。
☆、第64章 非如此不可
两人相对无言。
楚茨狠狠地掐了一下指腹,才勉强把心里陡然涌起的暴怒压下去,那日失手杀了孟召重后,她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了起来,许是恶念死灰复燃,许是残缺的元神还不能和这副身体很好地适应,不面对昆仑还好,一旦面对她,她怀疑略有不合,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疯。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来看看你。”
“有什么事?”
亦是异口同声。
楚茨抿了嘴,用眼神示意她先说。
昆仑走到她跟前,站在软榻边,认真地问道:“小茨,可以和你谈谈么?”
“不可以,”楚茨想也不想便拒绝:“我和你无话可谈。”
昆仑捏着狐裘的手陡然攥紧。
楚茨掀了薄被起来:“我想起还有件事要处理,你先睡吧,晚上不用等我。”
她说的确然不是假话,是正好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要去做。
莲自从到万妖窟后,基本上待在姜央房里闭门不出,偶尔出去也是离得楚茨远远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想起了自己要把自己捏死,楚茨不请自来的时候,她手里喝茶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姜央被两人不约而同的打发地远远的。
楚茨坐着,莲站着,她勉力解释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不该抛下你独自逃跑,但是……但是那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若是放在前阵子,她未必就不能将这点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不同,她不想死。
楚茨鼻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冷冷的说道:“本王的剑,折也要折在本王手里。”
莲心口凉成一片,她甚至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便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谁知等待许久的痛苦没有如期到来,反而脑门被轻轻的敲了一下,楚茨面上的冷色不见影踪,竟然露出了一点勉强算得上是温柔的笑意,莲擦了擦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的确是温柔。
敲在她脑门上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楚茨睨着她,道:“身为我的佩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莲心里哼了一声。
“这是我修炼的一些功法——不必担心,不是要你吃妖来修炼,是一些旁的东西,你以为仅仅靠吞吃那些灵智低下的东西便能到我今天这个地步么?”她道,“变强大,很强大,然后好好照顾姜央。我知道你喜欢她,她待你也与旁人不同。”
莲大着胆子白了她一眼。
楚茨失笑:“拳打脚踢也算不同啊,你见她对其他人哪个不是咬死不偿命的。”
莲道:“那你呢?你不照顾她么?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在她心里你比我重要多了。”
“未必的,”楚茨摇了摇头,“姜央是个很慢性子的人,同样也很固执,这点像我,一生认定了一个人,死生不负,不管是主人、情人、亦或者是朋友。她只是信我,但她也信你,不然怎么从来没怀疑过当初我出世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呢?”
莲一愣:“你知道?”
楚茨了然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姜央,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让它烂在彼此的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