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躯白首、金目雪牙。
她恶狠狠地盯着上空的荆默,嘴里发出含糊不清而又气息悠长的吼声。
荆默竟破天荒的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我觉得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气息。”
是很清朗的青年男子嗓音,透着一点懵懂的不解。
楚茨后肢往后一退,众人眼睛一花就看见她从原地消失了,再眨眼间竟然出现在上空,一口咬向鹗柔软的腹部,荆默反应极快,顷刻让开一翅,楚茨扑了个空。
本以为她会落到地面上,楚茨竟在空中又化成人形,不知为何凭空又拔高几丈,手里多出了一柄匕首,顺着鹗的背羽就划了下去,鹗的背如铁甲,一刀划上去倒像是划在了金石之上,咔嚓作响。
她一击未中,刀势到尾手腕一转,顺着鹗的脊缝重重的刺了进去。
鹗吃痛,长颈猛地一仰,双翅在半空中卷起一股旋风,势要将楚茨困在里面,却因为左翼受伤让楚茨从不那么严密的飓风里跑掉了。
楚茨跳到了昆仑身边,眯着眼看半空中那只鹗,一言不发。
“楚茨,你方才……”
“没控制住。”
“那你现在……”
楚茨转头看她,放轻声音道:“从我变成人那刻就已经好了,你别怕。”
昆仑问:“变成人了为什么还要刺他一刀。”
楚茨笑意散漫:“打都打了,不讨点便宜那我不是白白去了一回?我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不带它两块皮肉下来,岂不让旁人说我虚张声势?”
昆仑还待再说什么,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肃静下来。
“城主大人到!”
楚茨拉着昆仑往后退:“咱们赶快走,有麻烦要来了。”
昆仑一张嘴,楚茨立刻道:“先别说话,一会我再跟你解释。”
相比一场犬、狼、鹗的混战,肯定是城主大人的面更难见到,众人的视线很快就转到了城主乘坐的辇上,两人就这么趁着人多眼杂偷偷溜掉了。
“我上去和那只鹗撕咬之前,他说了一句什么,昆仑,你听清了么?”二人从城中一路跑到了城南,直到路旁的行人不再对她们投以异样的眼光为止,楚茨才牵起这个话题。
“好像说的是,‘你是何人,为何我觉得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气息’?”
“‘和我一样的气息’,重点在这里,我虽然是妖,但却不是什么妖都能有与我一样的气息的,就好比你是神,但普天之下没有一个神有你好看。”
昆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大对:“这两个……可以一起比喻吗?”
“可以啊。”楚茨一本正经。
“那就……”昆仑歪着头看她,“算可以吧。”
楚茨看她许久,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是在憋笑,又继续道:“嗯。也就是说,这只鹗应该也是从某个妖域出来的,他的父母极有可能是同你我一样的灵体,最起码不是妖城里那群稀奇古怪的耗子精竹子精可以比的。”
“还记得姜央说的话么?她说盘古当初开辟天地,并非只有你一座山孕出山神,西北的钟山有鼓,西南的小次山有朱厌,还有不周之山,大次山,都孕育出了凶兽,或为兽形,或为人形。我认为,有资格说同我有一样的气息,除了这些地方出来的东西,怕是没有旁的了。”
“当然,”她补充道,“论起正统,你我比他们要高贵许多。”
昆仑:“……嗯。”
“所以我想,问问他。”
“既然要问,那你又为何要跑?”
“城主来了,我听那耗子精说,光白城的城主十分好招揽贤才,若是你被他看见了,少不得要被骚扰一番,我估计打不过他,所以先躲着。再说刚刚刺了那只鹗一刀,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昆仑:“那又是为什么?”
“其一,你瞧他原先的人形装扮,干净利落的短襟,我听耗子精说是前两天才到的光白城,虽然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一来就敢去灭了那头雄狮,是个有本事好胆量的,而且他之后的反应也十分稀松平常,转身便走,像是没少干这事。其二,他好斗,狼群围上来的时候以他的本事明明可以跑,他为什么不跑,现在不跑还好说,受伤了也不跑?打不过也不跑?结合起来就是,他是个外来的、本领高强又好斗的妖,极有可能是出外历练的,我刺他一刀,又怎会不来找——昆仑你笑什么?”
昆仑仍是笑,也不答话。
“你笑什么?说呀。”
昆仑转过身往前走:“因为开心,自然就笑了。”
“那又为什么开心?”楚茨跟上去,脸在她眼前向左晃一下向右晃一下,直晃得昆仑眼发晕。
昆仑“嗯”了一声,语调微扬,道,“我不说。”
“说嘛。”
“不要。”
“是不是觉得你家媳妇儿很聪明?你感到无比的自豪?”
昆仑不接话,嘴角扬得更高,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昆仑~”她拉长了语调,道,“你就不能夸一下我么?”
“快走罢,再不找到地方包袱都快没了,下次去绸缎庄的时候就没有银子了。”
昆仑昨夜算得包袱在光白城城南的一家当铺内,两人刚刚就跑了一路,是以很快就到了当铺门口。昆仑还没进门呢,便见里头火急火燎冲出来一个人,若不是楚茨拉了她一把,就要被当场撞倒了。
那人低着头含糊的说了一声“抱歉”便打算离开,被楚茨伸手截住。
昆仑按下她的手:“楚茨,算了吧。”
那人听得声音耳熟,便抬起头来,顿时惊呼出声:“耳背神!”
“不不不,”他立刻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小臣杜衡,叩见山圣。”
——竟是上界的杜衡星君。
楚茨眯着眼睛打量半晌,愣是没想起来这人谁,她那时太小,记忆早已不清晰了。
昆仑缓缓将手负到背后,道:“你说什么?”
杜衡轻车熟路的提高声音:“小臣杜衡!叩见山圣!”
“杜什么?”
楚茨瞧得一头雾水,心说:昆仑什么时候耳背了,自己怎么不知?
☆、第30章 上门
“小臣杜衡!”
“杜衡草的那个杜衡?”
杜衡忙答:“正是、正是。”
心里还奇怪呢,怎么今日这山圣说起话来不一停一顿,一等就让人等一炷香呢?
昆仑明知故问道:“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杜衡说道:“山圣贵人忘事儿,十三年前,小臣曾经误入昆仑山,有幸与山圣有过一面之缘。”
十三年前?
昆仑指了指自己的袖口,楚茨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十三年前那位让自己把昆仑袖口咬烂的小星君,他身上……好像是有封印的气息吧,所以才会让自己千年未被唤醒的身体忽然醒过来,开始成长。
原本先打算找到钟山再着手封印之事,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决意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杜衡。
杜衡星君低着头,不知为何后背蹿起一股凉意。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上界的仙人么?怎么会来光白城,难道这次又是误入?”
杜衡赶紧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山圣慎言,小臣来光白城是走亲访友的,凡间不是该过年了么?小臣得了空,便下凡来看一看。”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可不要再说小臣是仙人了,小臣道行微末,怕不小心暴露身份就被哪个妖怪给吞了。”
楚茨忽的插嘴问道:“所以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拜会亲朋?”
杜衡:“这个、这个这个。”
昆仑眉尖微扬,自发的退到一边。
楚茨弯下腰:“哦?星君想说什么,这个那个的。”
杜衡这才注意到楚茨,楚茨相貌出众,照理说杜衡在一开始不可能不注意到,兴许是因为他心里有鬼在初见昆仑时便给吓蒙了,那还记得看她身边站着的女人。
她穿着清贵的白色狐裘,衣裙上绣着繁复的银莲暗纹,因为弯腰的缘故身后的长发落到身前,银铃正好处于杜衡星君的眼睛上方。那铃铛倏地无风自响了两下。
叮铃叮铃——
清泉敲击水面。
杜衡星君晃了一下神,眼神有短暂的迷惘,然后几乎是立刻,狠狠地往下叩了一下头,再抬头额前竟有了血迹。楚茨眸光一闪,望向正捂眼的昆仑,昆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朝她点了点头。
“我不是山圣,星君何必行此大礼?”
杜衡心里微微一沉,他方才的举动便已然暴露了自己,可若不如此,自己就会被她幻术所骗,到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真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保不住了。
唉,怎么倒霉事净让他摊上呢,让他安安静静的做个神仙不行么?浇浇花种种草什么的不行么?天上有那么多有大本事的仙,为何偏偏要找上他来。
杜衡硬着头皮回道:“这话说的,您即便不是山圣,既然能与山圣站在一起,自然也是受得起小臣大礼的。”
“这话我爱听。”
楚茨乐了,真不知道天帝要是知道他的臣子说出这种话来会不会气得须发倒竖,还真是想叫他过来听听。
“看不出我是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