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顾蕴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放下手中的碗筷,忍不住惊讶道:“大少奶奶有喜了?”
顾蕴玉拿起筷子挑了一个剔透玲珑的小笼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应该是的吧,怪不得前些天总是有医生上门,应该是他们请来替大嫂安胎的吧。”
大少奶奶许芳如身子骨一向不好,底子弱了,所以即使跟大少爷成婚多年也一直没有动静,难得有了身孕,还是头胎,自然是极受重视的。
吃罢早餐后,无所事事的顾蕴玉带着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吩咐佣人端上水果、拿来报纸,手下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话。
二人这样轻松惬意的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你喂我一颗葡萄,我喂你一口苹果,旁若无人的亲昵起来,四目相对间不知是谁先开了头,一个侧身便直接捧住脸吻了起来。
鼻间涌入的是熟悉的属于顾蕴玉的清甜气息,犹如炎炎夏日里的一丝薰风,若有似无的拂在脸上,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早已忘记原本的坚持,索性一直将错就错下去。
我想我是不排斥顾蕴玉的,甚至也很喜欢很怜惜,但那种感觉并不能称□□。
因为,我爱的那个人,早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抚摸着青年白皙温暖如羊脂玉的修长颈项,指尖却触碰到一片沁人心扉的冰凉,忍不住睁眼看去,只见一只通体碧绿的凤凰栖息在一片洁白之中。
“……怎么了?”
脸颊绯红的顾蕴玉茫然的睁开眼望过来,相对无言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犹如平地里一道惊雷,胶着的二人连忙拉开了这在旁人眼里过于亲密的距离。
起身望去,原来是走下楼梯的女佣金雀打翻了手中托盘里的瓷碗。
顾蕴玉不快的啧了一声,眼见着先前旖旎的氛围全部都被破坏掉,他有些懊恼的□□一声,往上拉了拉大大敞开的衣领,烦闷的用手放在脸颊边扇起风来。
我定了定神,抬手擦了一把额间冒出的细汗,瞥了一眼他的颈间,不经意的说:“你还当真把我的玉佩整天挂在脖子上了。”
顾蕴玉回过神,会心一笑,头头是道的说:“清友的传家宝,我自然是要宝贝着的。”
我哑然失笑的靠在沙发背上,说:“传家宝倒也不至于……”
“当初是谁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莫不是这玉佩还真是得代代相传下去?”
顾蕴玉转了转眼珠,手指把玩着挂在颈间的玉佩,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这无心一句,却勾起了我久远的回忆。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哥哥曾经告诉过我,这块凤纹玉佩是我出生那日爹娘特意寻来命人雕刻而成的,将来等我成家之时,便可将此玉佩交给那个成为我妻子的人。
谁能料到,这块玉佩竟然阴差阳错的硬是被顾蕴玉要去了。
我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顾蕴玉却是眼尖得很,仿佛知我心中所想似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被我说中了吧?可惜你这传家宝要断在我手里了,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戴着它死。”
他这一番生生死死的言论弄得我是无语凝噎,半晌才挤出一句:“好好的,说什么胡话呢?”
顾蕴玉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忽然握住我枕在脑后空荡荡的手腕,说:“哦,我差点忘了把之前那只手表还给你。”
“手表?”
待他从楼上卧房拿下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瞧,正是之前我被绑架时交出去给他们典当的那只。
顾蕴玉亲手拿了银色的手表戴在我手腕上,我忍不住用食指去抚摸冰凉且折射出银光的表带,却意外的摸到表盘背后的细小刻痕。
顾蕴玉见我一脸迷惑,索性大大方方的将手表的背面展示给我看,只见小巧光滑的表盘背后雕刻着“YY&QY”。
我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这是我们二人名字的英文字母缩写。
他替我戴好手表,又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镶嵌有碎钻的手表,只见表盘背后同样雕刻着相同的英文字母。
我没有说话,却也隐约明白了这英文字母背后的意味。
顾蕴玉天真的长舒一口气:“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弄丢了,这只手表,天上地下,仅此一对。”
静默无声之时,只听客厅外面传来一阵春风得意的说笑声,紧接着,一身风雅长袍的沈泽棠便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他身后的听差是个有眼见力的,知道沈泽棠在顾家颇有地位,忙张罗着就要去沏茶倒水。
沈泽棠看见我跟顾蕴玉坐在沙发上,先是眼睛一亮,随即言笑晏晏的说:“清友小弟,顾小弟,我正找你们呢。”
顾蕴玉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问:“找我们做什么?”
沈泽棠从怀里掏出一张洒金请帖,微笑着答道:“小岛先生在大使馆举办同乐会,特地知会我前来邀请你们一道参加。不知你们二位有没有这个兴趣一起同乐呢?”
第26章 席间
汽车在日本大使馆门前“吱——”的一声停下,司机下车替我们拉开门后,沈泽棠率先走下了车,顾蕴玉跟我紧随其后。
正午时分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在人身上,才下车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流了不少汗。
只见大使馆门口戒备森严的站着两个背着枪的日本兵守卫,只要是有人想要进去,必须得先出示盖了大使红印的请帖,然后再被贴身细细搜查一番才得以放行。即便这来客当中不乏许多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也是丝毫没有例外的。
顾蕴玉也是被热得不行,小声抱怨道:“这些日本人还真是不得了了,看这架势可真是威风得很,只怕去趟总理府也没有像他们这样一套又一套的吧?”
走在我们前面给日本兵递交着请帖的沈泽棠显然听见了顾蕴玉的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我看了一眼街边停满的黑色汽车,盛况空前的模样不亚于一次盛大的商会,不由推测道:“不仅如此,恐怕就连汽车也不能直接开进去,所有访客都得下车步行进去。”
正在此时,身旁忽然驶来一辆气派的林肯,估计里面坐的又是哪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只当车会停在路边,未料守在干道旁的日本兵守卫直接笔直的对着车鞠了个躬,当下便开门放行,林肯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驶了进去。
顾蕴玉忿忿不平的瞪大了眼:“凭什么那辆车就这样进去了?”
这时,日本兵守卫已经确认完沈泽棠手中的请帖,开始上前搜起我们身来。
沈泽棠也注意到了那辆扬长直入的林肯,“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云淡风轻的说:“哦,那是少佐府上的车。看来今天少佐也来了。”
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瘦削飘逸的身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鹿野也会来吗?”
话音刚落,就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直到被检查完毕的日本兵守卫放行进入大使馆之后,没有回答我的沈泽棠这才轻描淡写的说:“鹿野先生,自然总是跟少佐一道的。”
我胸口一滞,不知为何却感到了一丝丝怅然与失落。
一直沉默不语、面色冰冷的顾蕴玉突然发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起那个毫不相干的日本人来了?”
我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周围三三两两的都是报纸上经常露面的脸孔,在穿着和服的侍女的带领下纷纷在分布于庭院中央的几桌露天席位上坐定,谈笑风生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唯独我们这一小块地方像是被冰雪冻住了似的,呵气成霜。
沈泽棠从始至终都只是摇着扇子嘴角噙着一丝笑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半晌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古怪的招呼声打断了。
还未等来侍女引我们入座,一个矮小却和蔼的身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欢迎,欢迎,三位可算是来了。”
今天同乐会的主办人——小岛光太郎穿着一身改良式的长袍,操着一口别扭的中文招呼我们道:“请跟我来。”
小岛光太郎带着我们径直走向了位于庭院主位的那一桌,定睛一看,桌上坐着几个面熟的身影,我想了又想,这才惊觉这几个人分别是外交总长以及警署署长,而主位上坐着的那两个人,正是一身便服的宫本少佐与一身烟青色长袍的鹿野。
鹿野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偶尔侧过脸与一脸玩味的宫本少佐交谈几句,雪白透亮的肤色在烟青色衣料的映衬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冰肌玉骨也不过如此。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望过来,却只是微微颌首,不似初见时的那般冰冷。
我们三人在桌边坐下,见多了大场面的几位总长乍然看见我们这几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人在这里坐下,也是面色如常,甚至还友好的笑了一笑。
听他们言语间,我这才知道这次同乐会举办的目的是旨是在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共同繁荣共同进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那个对中华文化特别感兴趣的日本大使的主意。
我正纳闷今日小岛光太郎为何要请我一道来参加同乐会之时,未料一道慷锵有力的声音在桌对面响起,却是日语。
循声望去,却见宫本少佐一脸探究的望着我,而鹿野只是抿了抿淡色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