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无声中,眼眸剔透的鹿野一语不发的转身就往屋外走去,明明脚步轻缓犹如闲庭漫步,我却偏偏觉得此人心事重重,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前去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冷哼:“顾清友,你去哪儿?”
我停下脚步,无奈的望着脸色苍白、宛如艳鬼的慕琴笙,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慕琴笙拢了拢衣领大大敞开的戏服,冷笑连连:“无非是有些人用强不成,中途被人打断而已。”
我会过意来:“是宋爷……”
慕琴笙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片刻之后抬头却笑靥如花的对我说:“顾清友,陪我去喝酒吧。”
也许是他眼底那丝摇摇欲坠的脆弱勾起了我的恻隐之心,我也就不去计较之前那些不愉快,干脆的答应了他。
坐在人声鼎沸的酒楼里,换回长袍的慕琴笙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醇香醉人的酒,仿佛那琥珀色的液体只不过是白开水一般。
我忍不住拦住他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酒的疯狂行径,说:“你喝得太多了。”
慕琴笙抬起波光荡漾的眼看向我,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我会醉?不,我从不会喝醉。”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哪个喝醉的人会说自己喝醉了。”
他似乎被我这番言论给逗乐了,忽的就笑得花枝乱颤,半晌都停不下来。
楼下传来卖花女支零破碎的歌声,无非是兴致上来的客人以钱为饵,半假半真的哄着面容清秀的卖花女供人玩弄几把。
在如今这种艰难的世道,只是为了区区几块钱,便可以出卖自尊任人践踏,仿佛路边一阵风雨就会零落的花,想来花草的命是最不值钱的。
我收回目光,却看见慕琴笙正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即使早已看惯了他那张艳丽得不似男儿的脸,却依旧会感到脸颊发烫。
慕琴笙淡淡开口:“顾清友,你还记不记得……”
也正在此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老板,买一枝花吧?你买我的花,我可以唱歌给你听,我……我也可以陪你喝一杯!”
抬头望去,只见之前在楼下的那个卖花女已经上了楼走到了我们这桌旁边。
慕琴笙显然很不爽自己说话被人打断,眼神一扫,毫不留情的说:“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会陪男人喝酒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卖花女听见慕琴笙这顿劈头盖脸的骂,眼圈立刻就红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辩解道:“我……我不是那种人……只是我家弟弟生了重病,我阿娘又看不见,所以我才会深夜出来卖花赚钱……”
“哼!那你爹呢?难道你爹就放任自己家女儿晚上在外抛头露面、被人玩弄?”
卖花女听到这番质疑更是伤心了:“我爹……我爹因为抽□□而欠了人家许多债,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屁股债给我们……”
我早已不忍继续听她说下去,从口袋里掏出前不久找账房支的几张钞票,一把塞进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卖花女怀中,说:“你还是早点回去给弟弟请个郎中吧。”
待卖花女千恩万谢的离开后,慕琴笙忽然笑了:“你当真以为所有卖身卖笑之人都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吗?是啊,我家里也有一个快要病死的弟弟,我急需用钱,所以才会夜夜出卖自己的身体。”
“你信吗?”他只是笑吟吟的望着我,我刚准备点头,他却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那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会信?”
“可是……”
“不为什么,没有任何苦衷。我就是喜欢跟男人上床。顾清友,你要不要也跟我试试?”他笑了笑,诱惑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补充道:“不收你钱。”
我不知他怎么一下子就把话题扯到这种事情上来了,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桌前,呐呐道:“你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
慕琴笙浑身一僵,强笑着抚额:“看来今晚我真是喝醉了……”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琴笙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只是这一次,我分明看见那笑容中泛着泪光,脆弱得犹如风中摇晃的烛影。
他暗哑的声音低低的传来:“我只是……我只是过怕了那种穷日子……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多到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我不忍心的伸手揩掉挂在他微微上扬的眼眶边摇摇欲坠的泪珠,他扬起脸庞,用细腻的皮肤温暖我的指尖。
慕琴笙只是定定的望着我:“那前半句是我骗你的,而那后半句却是真的。”
“顾清友,你要不要跟我……”
我用手指触碰他那柔软如花瓣的嘴唇,不起波澜的笃定道:“你喝醉了。”
第29章 深意
这日晌午吃过饭后,顾家的二姑爷沈泽棠便风度翩翩的出现在别墅外面。
此时阳光正烈,偏偏他一身清爽长袍站在树荫下,倒显得异常文雅清朗,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更是引得往来穿梭的年轻女佣忍不住羞红了脸,只敢时不时拿躲闪却热烈的目光扫上几眼便心满意足。
一身藕色旗袍的顾慧珠提着珍珠嵌的手袋蹬着一双高跟鞋便迎了出去,面对着丰神俊朗的未婚夫自然是轻声细语、柔情万分的小女儿姿态,与之前那个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富小姐模样判若两人。
顾蕴玉看着门外那一对璧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最近二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偏好起穿旗袍来,原来是为了般配沈泽棠的穿着。”
我这才想起顾慧珠以前都是一副英国淑女的打扮,追求西式的生活,向来是不会穿旗袍之类的女装,听说她最近还开始向正在养胎的大少奶奶许芳如学习古诗古词,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沈泽棠到底是有什么魔力?竟然能把一个眼高于顶的顾慧珠变成柔情似水的小女人。
我打了一个寒颤,随口应道:“旗袍跟长袍,自然是般配的。”
顾蕴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抬起手看了看表,说:“好了,也快到时间了,再不去电影院就迟了。”
难得最近跟着他那商会会长的大哥干起正事来的顾蕴玉能有这偷得半日浮生闲的机会,一早就定好了下午我们二人一起去看电影的行程。
说话间,我们二人也朝院外走去,顾家的司机早早的就把车停好了,只等顾蕴玉一出来,便殷勤的做出拉开车门的动作。
站在树荫下聊天的男女看见我们出来,不由止住了话头,反而是一脸微笑、显然心情很好的顾慧珠叫住了顾蕴玉。
我自然也停了下来,跟在顾蕴玉身旁一道走了过去。
沈泽棠望着我们笑而不语,顾慧珠伸手理了理顾蕴玉的衣领,语笑嫣然道:“小弟,这又是去哪里玩儿啊?”
顾蕴玉不明所以的答道:“看电影去的。”
“这么好的天气看什么电影?不如陪你二姐我上街走走吧。”顾慧珠转了转眼珠,扫了我一眼,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远处,年轻的女佣金雀正扶着肚子还不明显的大少奶奶在院子里的□□间散步消食,不知为何眼神却总是往我们这边瞟。
见我看了过去,她却做贼心虚一般飞快的移开了目光,疑神疑鬼的模样很是让人迷惑。
顾蕴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慧珠身旁笑而不语的沈泽棠,说:“二姐你有二姐夫作陪还不知足吗?”
顾慧珠脸颊微红的白了顾蕴玉一眼,硬是挽住他的手不放,铁了心似的说:“我不管,今天你陪我是陪定了的。”
一旁的沈泽棠也应和着当了说客:“是啊,小弟,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就陪陪你二姐逛逛街,只当散散心吧!”
顾蕴玉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在他二姐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还是松口点了头。
直到载着我们四人的汽车在满是繁华商铺的街边停下时,我都依旧弄不明白怎么就又演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四人行局面。
一下车,顾慧珠就亲热无比的挽住比她高许多的顾蕴玉的手,两人言笑晏晏的走在我跟沈泽棠前面,丝毫没有在意被冷落在一旁的未婚夫。
顾蕴玉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时不时回头看看我,却总是被舌如莲花的姐姐催促着往前走。
陪着兴致颇高的顾慧珠逛了几家丝绸店后,一直沉默不语、以笑示人的沈泽棠忽然在我耳旁低声道:“你知道为何慧珠今日一定要他那宝贝弟弟作陪吗?”
我被他这问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由反问道:“这弟弟陪姐姐逛街还需要什么特殊理由吗?”
前面顾慧珠正捧着一对圆润如满月的珍珠耳坠拿在耳垂边比画着问顾蕴玉的意见,沈泽棠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理由?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最见不得他这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即使揣着满肚子疑问,也不肯中了他的圈套,索性闭紧了嘴,不再多问一句。
大约走了小半个钟头、一连光顾了好几家胭脂水粉铺子后,顾慧珠拿出手绢擦了擦鬓角,抱怨道:“走了一会儿,乏了也渴了,不如我们去前面那个茶楼歇一歇吧。”
手里提着好几个盒子的顾蕴玉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好也好。”
沈泽棠跟我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可供发表的,一行人进了茶楼后,顾慧珠走在最前面,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