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醒了睡眼惺忪的顾蕴玉,伺候他洗漱完毕,紧接着便跟着他一同去饭厅吃早饭。
顾老爷子早已精神抖擞的坐在饭桌前喝着养生粥,而清晨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少奶奶与大少爷此刻却和好如初的陪在一旁喝粥,见顾蕴玉来了,点了点头招呼道:“早啊,小弟。”
顾蕴玉打了个哈欠,刚坐下不久,佣人便端上了一直热着的牛奶以及小笼包。
我站在一旁,帮他夹好了小笼包、倒好了热牛奶,这才退到一边等候差遣。
“二小姐呢?”
顾老爷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将手中的瓷碗“咣当”一声放在桌上。
李管家忙应道:“二小姐一早就说想吃奶油蛋糕,差遣王妈买去了。”
“整日里就知道吃那些!不像话!”
大少奶奶笑着劝道:“唉,二妹喜欢就由她去好了。西式早餐也别有风味,现在的小年轻啊,就好这些!”
说曹操,曹操到。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整天稀粥包子也不觉得腻味!”
一个烫着卷发穿着蕾丝洋装、披着兔毛坎肩的妙龄女郎娉娉婷婷走进饭厅,亲热的捶了捶顾老爷子的肩膀,说:“对了,待会吃完早饭后,泽棠要来拜访。”
“他来做什么?”顾君璧狐疑的反问。
不等顾慧珠开口,顾蕴玉就打趣道:“做什么?当然是来商量婚事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二姐?”
“少油嘴滑舌的,现在还早着呢,哼。”
果不其然,早饭过后不久,门外便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顾蕴玉靠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听见这声响,俏皮的眨了眨眼,低声取笑说:“未来的二姐夫总算大驾光临了!”
我难得的回了一句:“不知未来的三少奶奶还在哪里候着在呢!”
玩笑话刚说完,顾蕴玉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顿时敛去了笑意,只是含糊的说了句“瞎说什么呢”便不再多言。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站在一边,早就习惯了他这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脸。
我跟顾蕴玉,勉强算得上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从十岁到如今,也有数十载了。可是我依旧摸不清他的脾气,准确的说,是弄不懂他这个人。
他是少爷,我是跟班。我不需要理解他的心情,只需要满足他的需求就好。这也是我向来不问究竟、只求盲从的原因之一。
等我回过神来,面前的沙发上早已坐了一个颇为风雅且不失俊朗的青年,顾慧珠正亲切的坐在一旁陪着,而顾老爷子则赞赏有加的端详着青年的见面礼——一幅极具收藏意义的书画。
青年似乎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顾蕴玉与我,眼眸含笑的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对顾蕴玉问候道:“想必这位就是顾家三少了吧,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仪表堂堂、英俊过人啊!”
“沈少过奖了。”
顾蕴玉打起精神笑笑便要上楼,顾老爷子不在意的挥挥手,他便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的上了二楼。
我不知所谓的跟在他身后回了房,看他一脸恹恹的抱着白色塞满羽毛的枕头坐在床边,于是提议道:“今日还要不要去看电影?”
“不去。”
“那去芳华公园划船?”
“不去。”
我收了声,没有继续往下问,只当他心情不好,还是少说话为妙。我本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往日里都是顾蕴玉说个不停,我偶尔应个几句,这下子,他不说话,我更没话说。于是,整个卧房便一片静谧,静得可以隐隐听见楼下院落里老妈子们干活时的闲谈声、厨房里厨子挥舞锅铲的声音,甚至院外街道上黄包车夫拉着车跑过的“呼呼”声。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下楼去院子里看看前不久移栽的梅树活了没有,刚一转身,就听见顾蕴玉在身后气急道:“顾清友,你去哪儿?!”
“下去看看。”
“不许去。”
顾蕴玉说着就从床边坐起,径直走过来拽住我的手往里面走,我无奈的被他拖进卧房里附带的浴室,他关上门后,突然望着我的眼睛说:“顾清友,你是不是还想着离开这里?”
我莫名其妙的反问:“你怎么突然间又说起这个?”
顾蕴玉垂下剔透漂亮的眼眸,半晌之后,抬起头幽幽的说:“昨夜你又说梦话了。”
我骤然噤声,沉默不语。
“顾清友,你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从十年前我带你回来那天开始,一直都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作佣人,一直都是让你跟我同吃同住同睡。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今生今世,你都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我扯着嘴角笑笑,只是问:“我说什么梦话了?”
顾蕴玉停顿片刻,用低低的嗓音说:“你说,‘哥哥’。”
“……还有呢?”
“……”
顾蕴玉忽的红了眼圈,猛地抱住我的腰,微不可闻的喃喃道:“清友,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叹息一声,摸了摸他丝绸一样柔软的乌发,终是应道:“好。”
第3章 戏子
晌午吃过饭后,百无聊赖的顾蕴玉正要带我一起出去找点乐子,适逢“未来的二姑爷”沈泽棠同二小姐顾慧珠一道出门。
“小弟,这又是去哪里玩儿啊?”
顾慧珠半个身子都已经坐上了等候在巷子里的黑色汽车里,却隔着替她开门的沈泽棠遥遥的对我身边束腰马甲打扮的顾蕴玉随口问了问。
“闲逛而已,怎么,二姐莫不是也要带我们一同去约会?”
“少贫嘴,什么约会不约会的,只不过是一起去听戏而已。”
顾蕴玉长长的“哦”了一声,戏谑道:“听戏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要是两个人一起,那就更是罗曼蒂克了。”
顾慧珠羞红了脸,明明心里欢喜得很,却故作矜持的笑骂道:“你懂什么叫罗曼蒂克,净瞎说!”
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的沈泽棠打断了顾家姐弟俩的斗嘴,邀约道:“小少爷要是愿意的话,不如随我们一同去听戏可好?今日午后的这出戏,可是近日名声大噪的慕老板的拿手好戏,正所谓是一票难求啊。幸而沈某与慕老板有些交情,倒是留了一个包厢,坐四个人那是绰绰有余。”
顾蕴玉看了我一眼,莞尔应允道:“也好,那就沾沈少的光了。”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在玉兰剧院门口缓缓停下,沈泽棠和一身洋装、明艳动人的顾慧珠走在前面,而我跟顾蕴玉则尾随在他们二人身后进了剧院。
此时晌午刚过,玉兰剧院里就已人满为患、座无虚席。放眼望去,一楼台下全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一些叫卖瓜子、汽水的小贩穿梭其中,如鱼得水,赚得个盆满钵溢。
沈泽棠显然已经是剧院的熟客了,刚进来不久,就有专人客气又恭顺的领我们朝二楼单独的包厢走去。
顾蕴玉以为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时不时低声告诉我剧院里的一些门道、一些讲究。
这些小动作却无意间被走在前面的沈泽棠看见了,他回过头来态度友好的问:“这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从沈泽棠之前时不时打量我的考究眼神就能猜出他心里大概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没有见过与主子不分尊卑、形同兄弟的奴仆罢了。
我微微颌首:“叫我清友就好,之前的确没有来过玉兰剧院。”
“原来如此,那清友这次可以大饱眼福了,玉兰剧院可以称得上是近年来最好的剧院了,没有之一。”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进包厢,环顾四周,隔着重重典雅别致的锦帐,能看见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就连二楼票价不菲的包厢,几乎都已满客。
包厢里摆有一套红木桌椅正对着戏台,视野开阔,是一个绝妙的看戏位置。
当着外人面,我还是准备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随时等候差遣。未料,顾蕴玉刚刚落座,抬眼饱含催促意味的望了望我,随即吩咐一旁的伙计说:“再加一个椅子。”
坐在桌子那头的沈泽棠听见了,歉意一笑:“是沈某考虑不周了。”
一直维持淑女形象的顾慧珠听到这话,忍不住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唉,我这小弟就是心慈,打十年前拣回这跟班,就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说是跟班,实则待他比待家里人都还要好,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我坐在伙计搬来的椅子上,却如坐钉毡。
身旁的顾蕴玉从桌子上的果盒里拣了一颗红枣伸长了手臂塞到顾慧珠嫣红的嘴唇里,说:“陈年旧事总是被二姐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说,还是吃枣子吧,活血养颜。”
顾慧珠见状,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
此时楼下晃晃悠悠的响起一阵胡琴声,伴随着看客的叫好声,深色的帷幕缓缓拉开,一个华丽秀美的身影出现在了台上。
戏,开始了。
遥遥的,只见一抹亮丽的身影一步三颤的出现在了舞台中央,合着胡琴的声音,那人用幽咽婉转的声音低低地唱:“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原来是《贵妃醉酒》,杨贵妃久候明皇不至,借酒排遣愁绪,酒至半酣间媚态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