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因他自焚引起的大火,烧掉了整个戏班子。那个时候,就连我,也差点命丧其中。”
慕琴笙说着,突然撩起了自己华丽的戏服一角,展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腿,我刚想制止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时,这才发现他原本应该光洁如瓷的小腿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狰狞的疤痕,被火舔过的疤痕。
骤然间,我的记忆似乎与他的记忆重叠了起来。
第14章 端倪
从慕琴笙家中离开后,直至回到顾家,一路上,我都在回想着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这几件事。
我没有想过看起来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慕琴笙竟然也与我一样有着相似的痛苦不堪的往事……更没有想过自己会跟即将同顾家二小姐顾慧珠举行订婚典礼的沈泽棠做出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思及此,我只觉脑袋里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此时已是晚上□□点的光景,一楼客厅里空空荡荡,只余墙角几座壁灯孤零零的发出晕黄的光芒。楼上静悄悄的,顾老爷估计早已安歇,而顾家的大忙人——现任商会会长顾君璧约莫是还没回家的,毕竟每天夜晚的应酬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当我拖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体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片黑暗里,一个人影朝我扑了过来。
我伸手打开了卧房里的灯,只见还穿着一身睡袍的顾蕴玉一脸狐疑的挂在我身上嗅个不停,活像当下在阔太太富小姐们间流行养的名贵小狗。
“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好笑的把被他抓在手中嗅个不停的袖口抽了出来,未料却再一次刺激到了顾蕴玉,他满不甘心的用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眸瞪着我:“你今天下午做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连珠炮似的发问向来是顾蕴玉的风格,我在他这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之下颇不自在的转移话题:“你肚子还痛不痛?”
顾蕴玉转了转眼珠,抓住先前的问题紧咬不放:“已经好多了。你今天跟沈泽棠呆了那么久都做了些什么?别告诉我,一个书画交流会可以从日出开到日落,你们都交流些什么了?”
交流什么?还能交流什么?一想到我跟沈泽棠午后在书房里做过什么我就头皮发麻,这件事情若是被顾蕴玉这小祖宗知道了,定然是要闹个不可开交的……
我不自然的搪塞道:“沈先生见我似乎对古画很感兴趣,于是顺道邀我一起去他家鉴赏一番……”
顾蕴玉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顾清友,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在某些方面的洞悉力总是敏锐得惊人。
但是我却紧咬牙关甚至强挤出一丝微笑回答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比如说背着我跟别的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
我快要被他这天赋异禀的想象力给逼疯了,无奈的摊手道:“哪来的别人,再说就我一小跟班,谁看得上我?”
顾蕴玉的嘴厉害得很,丝毫不逊色于慕琴笙,当下就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讥:“说不定哪天谁瞎了狗眼就看上了你呢?”
我怒极反笑:“是啊,你顾蕴玉顾小少爷不就瞎了狗眼吗?”
顾蕴玉一听我这话,整个人都气急了,眼圈发红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我说:“好你个顾清友,你、你……”
我本无意与他争吵,看见他这般可怜模样,只好不计前嫌的抱住他气得浑身发抖的身体,安抚的摸了摸他光洁的脸颊,轻轻地说:“好了,别生气了。”
他在我怀里渐渐放松平静下来,抬起脸蹭了蹭我的手,转瞬间神色就又变了,整个人猛地后退一步,抓住我的手,厉声逼问道:“顾清友,你怎么解释这个?”
我莫名其妙的看向被他紧紧抓住的手,险些惊出一身冷汗,这时才发现我的手心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些混着脂粉的血迹。
恐怕是那时候替慕琴笙料理脸上伤口时沾上的……
顾蕴玉原本和缓了的脸色再一次覆满冰霜,他只是问:“你回来的这段路上去了哪里?这个血迹还有脂粉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和盘托出。
顾蕴玉半信半疑的听完后,第一反应就是把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见我没有受伤这才稍稍安心:“你怎么就敢跟青龙帮那帮人对上?!谁不知道杀人放火、烧杀掳掠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做起来是轻车熟路的?听说那帮人最近还开始哄骗平民吸食鸦片,等人尝到甜头上瘾之后,再以高价翻倍卖出,轻而易举的害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我也只是路见不平……”
顾蕴玉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英雄救美才对吧?别怪我没有告诉你,慕琴笙那戏子可是有名的浪荡货,跟他一夜春宵过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只要给钱,就可以上。”
“也包括你爹吗。”
今天不知是怎的了,我就像吃了火药一般,硬是言辞尖锐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会是我说出的话。
顾蕴玉愣住了,原本咄咄逼人的表情渐渐委顿下来,只是面无表情的默默脱鞋上了床,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我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也自知失言,只好关掉了灯,默默洗漱完之后也上床就寝。
静谧无声中,空气里传来一声声压抑微弱的啜泣声,让人联想起了某种可怜又可恨的小动物。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探进身旁那团被子里,触及一片湿漉漉的皮肤,索性掀开被子也滚了进去,抱住浑身颤抖缩作一团的顾蕴玉,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顾蕴玉呜咽着嗓子都哑了:“顾清友,我讨厌你!你就是一个混蛋!”
我依着他的脾气顺毛道:“嗯,我就是一个混蛋。”
“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凶!真是没有良心的!”
我在被子里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再次重复道:“我没有凶你,我也不想跟你吵的。”
顾蕴玉突然张口狠狠的咬住我的手掌心,含糊不清却恨恨的说:“顾清友,不许对别人好。”
我早已习惯他这固执的别扭的孩子气,只是连声应道:“好好,不对别人好,只对你一个人好,行了吧?”
他这才松口,在黑暗中摸索着探出头,用一双被泪水洗刷得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你说的,只对我一个人好,你发誓!”
我哭笑不得的在他的注视下举起三指对天发誓道:“我顾清友发誓这辈子都只对顾蕴玉一个人好,如有违背,众叛……”
顾蕴玉捂住我还未说完的誓言,不自在的嘟哝:“还是不要后面那么残酷的惩罚好了,我只要你前面这一段话。”
我知道他心软,笑了笑:“这下满意了吧,我的小祖宗。”
顾蕴玉后知后觉的忸怩不安的应了一声,终于还是止住了抽噎,躲进我的怀里,安然睡去。
几日太平,再次见到不想见到的那个人的时候,是在异常隆重的典礼现场。
顾家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再加上沈泽棠在文人墨客圈子里积累下来的人气,一场西式的订婚典礼硬是云集了各界人士,盛况空前得引来平民百姓议论纷纷。
这日,顾慧珠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从英国裁缝那里订制的雪白婚纱,同一身笔挺时髦西装的沈泽棠站在一起,宛如璧人。
顾老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同许久没有交际的老相识们寒暄起来,那是一个春风得意。
顾蕴玉也是颇为骄傲的拿着香槟与年轻一辈的宾客们交谈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轶事,杯筹交错间,都有些醉醺醺飘飘然。
变故是在一群来势汹汹、面目不善的人走进饭店大厅时发生的,原本属于上流社会人士交际寒暄的其乐融融氛围突然一下变得快要凝滞起来,就在众人以为这群人是来砸场子的时候,一身新郎打扮的沈泽棠站了出去。
“沈先生,恭喜恭喜,这是我们宋爷派我们送来的一份贺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是那天在酒楼包厢里走出来的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从他口里冒出这些原本吉利的贺词却显得那么僵硬生冷,只见他挥了挥手,后面那群乌压压的手下便鱼贯而入抬进了一箱箱分量不轻的宝盒。
站在一旁向来以名门淑女自居的顾慧珠显然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只是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的躲在沈泽棠身后,眼神里分明有了对未婚夫的不满以及责问。
顾蕴玉此时也回到了我身边,皱眉压低了声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龙帮的人怎么会来?”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沈泽棠风度翩翩的与其寒暄道:“多谢宋爷一份好意,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隔得太远的宾客们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然而站在台前的我跟顾蕴玉却是听得个一清二楚,彼此间交换了一个不安又怀疑的眼神。
这时,那个之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留胡子矮个子男人也站了出来,笑眯眯的对沈泽棠拱手道:“沈先生,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在下也献上一份小小心意。”
音调古怪的说罢,矮个子男人从身边随从手中接过一套包装古朴却精美的应该是茶具的贺礼递给了沈泽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