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主城军方正在商议这些乘客的处理方式。”
柴悦宁:“他们会派人增援吗?”
程山低头望向手里紧握的通讯器,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他避开了柴悦宁的疑问,万分郑重道:“这次异常状况如果处理有误,六区也有可能沦陷。我们人手太少了,别说是感染者变异,就算是那些没感染的乘客情绪失控,我们也未必能马上控制住现场。所以刚才这些话,希望柴队长能够保密,如果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配合我们。”
柴悦宁点了点头:“我会的。”
程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面色焦虑,似在等待什么。
褚辞站在不远处的检测仪边,静静望着被铁链圈起的那些乘客。
柴悦宁走到她的身旁,招呼着她到一旁坐下,和其他来此的佣兵,以及在场所有治安官一样,等待起了程山口中不知为何的结果。
忽然间,褚辞轻声问道:“这里以前发生过类似情况吗?”
柴悦宁沉默了片刻,轻声应道:“有啊,在还没有感染测试剂,没有感染测试仪的时候,基地内时不时会出现变异者袭击普通人的事,不过那都是我没出生前的事了。”
“那之后防控一直很好吗?”
“是啊,但也有意外发生。”柴悦宁说着,低眉苦笑起来,双手十指不自觉交错捏合,“我十三岁那年,父亲的小队里有一位对我很好的叔叔,他在呈现感染迹象后接受了基地的隔离,半个月观察期结束后,他被放了出来,却在重获自由后的第十三天变异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异兽,明明前一天晚上,它还是一个人类,还来我家帮忙修了下水管。后一天,它就杀了我的父母,在我的眼前……”
褚辞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
柴悦宁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之后,基地就将感染者的隔离时长从半个月改为一个月了。”
她把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褚辞沉默许久,忽然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柴悦宁左手的小指。
柴悦宁不由一愣。
她抬眼望向褚辞,褚辞却没有看着她,只是若无其事般望着别处。
那奶白色的小脸上似有些许红晕,却又让那散在耳垂边的发丝笼了一层薄纱。
心底某一处,在这无声陪伴中,为之轻轻触动。
柴悦宁重重呼出一口长气,只觉心底淤积的一些东西,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不少。
她想要反握住那有些许冰凉的手,却又不知为何,心底浮起一丝犹豫与紧张。
墙上高高挂着的方形电子表,走到了18:26分。
欲言又止的人,用余光望见了向这边走来的那位总治安官。
程山低头对自己的副官吩咐了什么,那名副官点了点头,拿起手中通讯器,似是下达了某种命令。
一时间,柴悦宁似感受到了无数异样的目光,来自每一个接受到命令的治安官。
柴悦宁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上前询问情况。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便被一声枪响震住了脚步。
枪声破空而来,击毙的,是一个几分钟前刚处理好伤口的重伤患者。
随着无数惊呼乍起,枪声接连不断,溅了一地血色。
治安官在杀人。
一个又一个感染者接连倒在了地上。
他们前一秒还在祈祷自己能够撑过接下来的感染期,后一秒就已经躺倒在血泊之中,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求生的反应。
无伤区的乘客不受控制地惊叫着。
那一刻,他们之中,有人失去了亲人或挚友。
“感染……不等于变异……他们没有权力杀人,他们是杀人凶手,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我们都可能会死!”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
好几个情绪失控的人,在数十只枪/口下翻出了铁链的封锁,他们叫骂着与不敢再次开枪的治安官扭打在一起。
一时之间,吓到失了魂的人,有的呆坐在原地,有的惊叫着四散逃离。
而被愤怒点燃的人,也跟着乘乱翻过铁链,试图从治安官手里夺枪自保。
柴悦宁望向程山,似想得到一个“理由”,却只看到了他眼底的无助与疲惫。
——军方认为,如果五区一开始的处理方式能够利索一些,也许就……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基地其实早就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配合我们。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最大程度减少感染扩散。
杀掉所有感染者,是军方讨论出来的最终决定。
有人被救赎,就会有人被放弃。
其实,那位总治安官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他们叫那么多佣兵来支援,根本不是害怕对付不了变异者,只是害怕无法抵挡激愤的人群。
……
一名被按死在地上的年轻治安官被人夺走了枪。
枪口抵上了他的前额。
失去了亲人的乘客,怒睁着血红的双眼,握枪的手,剧烈颤抖。
柴悦宁举起手中的枪,瞄向那人持枪的胳膊,却还未及扣动扳机,便已听见一声枪响自身侧掠过。
夺枪者的枪自掌心脱落,鲜血从腕间滑落到那个年轻治安官的身上。
混乱的候车厅瞬间寂静下来。
……
柴悦宁转身望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在她的身后,那个握枪的银发女孩,眼里有她不曾见过的冷静与坚定。
甚至,胜过了那位下达命令的总治安官。
--------------------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观可能有一点点沉重(⊙o⊙)…
第14章
柴悦宁一直都知道,能在雾区深处活下来的人,绝对有着不俗的本领。
可看惯了褚辞安安静静的模样,她确实有些忘了,这本是被她从雾区捡回来的人。
这次她第一次见褚辞开枪。
手很稳,枪很准。
枪口对着同类,目光却冷静得让人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挣扎。
看似瘦小的年轻女孩,身上好似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威慑,只是举着枪,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更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佣兵表明了立场,这让许多还在迟疑的佣兵,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枪。
手无寸铁的激愤人群冷静了下来。
他们愤怒,他们反抗,都只是因为害怕死亡。
所以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赌一个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会不会再次开枪。
谁都怕下一枚子弹会打在自己身上。
“击毙所有感染者,是主城军方的指令!保护每一个未感染者,也是主城军方的指令!六区的每一个治安官都不可能滥杀无辜!如果我们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那么在你们跨出警戒线的那一刻,我们就会开枪,而不是等你们夺过我们手中的枪,再抵在我们的身上!”程山大声喊着,满是疲意的眼里泛着血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又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压抑,“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都可以用我的性命向你们保证,六次检测后没有感染迹象的人,全都可以回家!”
总治安官的声音,响彻在这候车厅中。
无声的静默,持续了不知多久。
有人颤抖着、哽咽着,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话:“可是……感染不代表会变异啊……那么多人,本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据五区失联前传出的数据显示,这次出现的变异者有着极强感染性与极高变异率,感染方式甚至可能只是一处不见血的划伤,从感染到变异最短可以只需半小时。那么多感染者,如果发生同时变异,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转移过程中,一旦有一只没有及时击毙,感染扩散,后果都将不堪设想!而且,一处极小的伤口都有可能感染,微小伤口的感染有两到六小时不等的潜伏期,如果伤者闭口不提,根本无法进行检测!基地五区,就是这样陷落的……”程山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基地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城区治安官,是维护城区治安的,他们中许多人没有去过地面,没有见过异兽,更没有杀过同类。
可这一日,他们都被迫成为了听从命令的刽子手。
有些话,也许在这候车厅外,成千上万不曾离死亡那么近的人还能相信与理解。
可此时此刻,站在同类血泊边的这些人,却注定难以释然。
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场射/杀。
他们知道,这些穿着制服的守护者,守护六区,守护基地,守护人类。
只不过,这份守护,是可以牺牲任何的。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不知多久。
一名治安官扔掉了手中的枪,捂住脸颊,情绪崩溃地跪坐在了地上。
那一阵压抑得令人快要窒息的哭泣,撞碎了此处每一个人心底绷紧的弦。
冷静下来的乘客,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隔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