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您吉言!”迟小捞傻呵呵的笑了,心里头像是点了一把小火苗,温暖的同时,好像吞下了一个能量块一样。
聊了这么半天,老先生有些疲态,看了看手表,吩咐迟小捞把外面那人给叫进来,那个中年人正守在门口,闻言立即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老先生的手,省着力将他搀了起来。
迟小捞没想到他竟然都病成了这样,对于这个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和蔼的老人家,心里升起了莫名的难受。
两人慢慢走到门口,跟在后面的迟小捞想起重要事,正要开口,老先生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笑道:“放心吧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在那人搀扶下慢慢的走了。
迟小捞没有追问,默默看着老人步伐蹒跚的佝偻背影,再回想刚才那些对话,即使是再迟钝,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就像他和应春晓之间的关系一样,四年来他从没问过应春晓的身世,过去没问,以后也不会问。
Dana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撞了撞他的肩膀,带着他的价同黄金的香水味凑了过来,暧昧的笑:“怎么样啊?射了没?”
迟小捞哭笑不得,一张麻子脸更难看。
“小样儿,还不肯交流下工作感想,哼!”Dana扬了扬手里的马应龙,“亏我还巴心巴肝的给你送劳保。”
看清楚他手里的管状物体,迟小捞的老脸终于挂不住了,“这劳保您给其他人吧,目前我还用不上。”
Dana的一张俏脸立即放大在眼前,嘴巴张的老大,“你们没那啥?”
迟小捞一本正经的回答:“没那啥!”
再看看他的一张标志性的月球脸,Dana了然的笑了,怪自己太天真,看来鸡窝里是孵不出第二只凤凰了,孵只毛蛋还有可能。
迟小捞借用了一间包房练舞,三个小时后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Dana很贴心的放了他一天假,有些担忧的瞅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慢慢走出夜总会。
“总会有命运向你低头的那一天!”
老先生说这话时,迟小捞觉得金光大道就在脚下,跨一步就是坦途,可笑的是短短几个小时后,他就像是一只霜打的茄子,连糊口的技能都没有了,还敢谈什么理想。
左耳完全没有了听力,找不准节拍,踩不到点子,叫他怎么跳舞?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随即有人大骂:“上赶着找死啊!怎么不去跳楼!”
华灯下拥堵的街道上,行人纷纷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迟小捞茫然的穿过人行横道。
有一种东西叫做‘无助’,在身体里颤抖着挣扎,仿佛在告诉他永远适应不了这个纷杂的世界。
只有窝棚是安全的,不需要他花力气去适应,不管他脸上有多少坑洼,身份是多么卑微,永远都停在这个地方,无条件接纳他。
躺在木板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肚子饿了也不想动,接着睡,再后来是饿得想动动不了,再接着睡,不想花力气去想为什么没人叫他去上班,反正跳不了舞拿不了每月五千的工资,他下半辈子就算卖进去了,休息这么几天和他几十年的下半辈子比起来,算个屁!
第三天他知道再躺下去就真要抻腿了,不得不爬起来用兜里大叔给的二十块买了一份砂锅牛肉饭开荤,灌注水泥似的倒进了空虚的胃里,打了个饱嗝,嘴一抹,开工!
到了夜总会迟小捞吓了一大跳,黑灯瞎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被端了,这敢情好啊,剥削了他六年青春的鬼地方终于得到了警察叔叔的青睐,他是不是也该炸串鞭炮庆祝自己光荣下岗?
还没想好炸串几千响的,肩膀上一沉,不会是被扫黄组的盯上了吧?
神出鬼没的Dana腆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出现在他身后,“今天歇业,你来干嘛?”
“我不知道啊!”夜总会也有歇业的时候?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走,去喝两杯!”Dana难得大方一回,拉了迟小捞找了家东北菜馆,点了一大盆烩菜,一盆猪肉炖粉条,上了一瓶二锅头,两人就着两个大脸盆啜上了。
迟小捞看着怂,心里透亮,像Dana这种拉屎擦屁股的草纸都恨不得喷把香水的矜贵人,不是同情他肚子里没油水,怎么会挑这种地方啜小酒?
想到这,被一锅砂锅牛肉饭撑得放光的胃,闻着酸白菜味儿好像又腾出了点旮旯。
Dana看他吃的香,也勉为其难的下了把筷子,没想到还吃出了味,筷子在盆里像是工兵挖地雷,铲铲不落空,最后为了一块五花肉竟扛上了。
一瓶二锅头下了半瓶,两盆菜也见了底,Dana捧着肚子抻在椅子里,瞅着嘴唇吃的油光的迟小捞嗤笑,“想当年我进夜总会,第一眼就被你丫震慑了,那是几年前来着?”
“三年前。”
“对,三年前。”Dana打了个酒嗝,优雅的拿起酒杯浅呷了一口,被二锅头的冲味刺眯了眼,“哎,这怎么品都品不出红酒味儿。”
他有点高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迟小捞也晕晕乎乎的,跟他瞎唠,“包房里剩的红酒我尝过一回,比马尿还酸。”
“哈哈哈,你喝过马尿?”Dana笑得活色生香,眼尾眉梢却有点苦涩的味,“你们城里的孩子,只怕连牛粪都没闻过,我十六岁,用一张重点高中的录取书折了纸飞机丢进了我家老灶台,牛逼吧?”
“牛逼!”
“后来就来了这里,在小发廊当学徒,洗了两年头,一双手被劣质洗发水腐蚀得像是焖焦了锅的猪蹄,一分钱没攒到还差点被老板给点了炮,撂挑儿不干的前一天,我把发廊砸了个稀巴烂,揣了当天的营业款跑了路!”
“牛逼!”
Dana勾唇一笑,“再后来用那钱去练小摊,尼玛被城管掀了个干干净净,个倒霉催的,我还不信那个邪,一路跟着去闹,你猜怎么着?”
迟小捞眯着迷离的眼,静静的看着他。
“发廊老板竟然去报案,我被他们逮了个正着,蹲了半年的号子,也就是在这短短半年,我的理想、前途还有人生观全都被新中国的衙门给改造了。”
他抽干了杯子里的白酒,眯眼看着迟小捞好半晌,才说:“所以你让我忒嫉妒,我常常想,凭什么都是一样的挣扎过,你特么却能走自己想走的路,夜总会的一个前辈告诉我,你以前的脸蛋可是不输给明晋,他说你够狠,够轴,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没想到威逼利诱等你终于松了口,却还是清清白白的出来了,真难说是你运气好还是菩萨罩。”
迟小捞也想不通,说自己够惨吧,周围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说不惨吧,这六年的苦又是谁吃的,不过就是挣扎着活呗。
“现在我也看透了,不赖老天爷不公平,要我把这张脸变成蚂蜂窝,还真不如舒舒服服往大床上两腿一张,爱谁谁上!”
说到这,迟小捞想起夜总会关张的事,于是就问了。
Dana说就是今天上面要关门歇业,他打听了下,好像是老板的爸爸病重,请了高僧祈福,这些天禁歌舞禁喧哗,所有的娱乐场所全部关门歇业。
迟小捞心头一堵,虽然跟尹老先生只见了一回面,但那位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来,除了晓晓以外,第一个不会看低他的人。
那晓晓现在怎么样?
他有些坐不住了,Dana看在眼里,叫服务员来买了单,两人出了饭馆走了几步,因为不在一条路,迟小捞谢了两句就要走,Dana叫住了他。
“怎么?”
Dana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会,拉着他走到墙角,看他表情凝重,迟小捞心里嘎登一跳。
“就你上次进医院之前,明晋有一天手机没电,有一通电话打到吧台找他,是我先接的,当时就觉着声音很熟悉,等明晋打完了电话,我查了下来电显示,是……”他拿出一张纸递给迟小捞,“就这个,你看是不是你弟的。”
十一位数的号码就像是一个个棒槌,敲的他眼冒金星,有些不成形的猜想自动自发的结集列队,让他根本就不能视而不见。
“那天开始我就暗暗注意明晋,第二天他没来上班,正好你进了医院,再后来他就被尹大少给接了出去,嘿!小捞你去哪!?”
迟小捞埋头暴走于人行道上,他停不下来,一旦停下来胸口就会喘不过气。
冒充记者的学生!
照片儿!
明晋!
从医院醒来后守在病房的应春晓!
以上加起来,就是一个被喜欢的人当枪使的傻逼迟小捞!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是?
理所当然的给晓晓无条件的相信,那个满脸鲜血说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应春晓,坑谁也不会坑他!
拿起公用电话听筒时,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他掏出最后一枚钢镚捏在手里,这枚一块钱,就像是在赌正反,而给他答案的人,就在电话的另一端。
几声提示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请问哪位?”
优雅而又慵懒的声音就像是嘲笑他的傻不愣登,无比干脆的给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叉叉!
迟小捞听到自己在急促的喘息后,一声怒骂几乎掀翻了电话亭的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