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你还记得是老子的儿子!”谢将军瞪了他一眼,转向目瞪口呆的许妈妈:“让你看笑话了。”
许妈妈干笑:“哪里,哪里……”
谢将军温和一笑,但还是挺瘆人,“今天冒昧打扰,还请您担待!”
谢徽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老子,这老家伙从来都是黑着脸唬人,又没啥文化,竟然能吐出这样文绉绉的中国话,听着怪肉麻的。
不等许妈妈开口,谢将军又道:“首先我要表明我的态度,两个孩子的事,我不同意。”
“那是我的事,你没权干涉!”谢徽急吼吼的叫。
谢夫人厉声斥道:“谢徽,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边说边使眼色,让他不要杠着来。
许妈妈吸了口气,微微一笑,“谢将军,我是个妇人,又没什么文化,人微言轻,您既然表达了您的立场,那么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吧,说的不好,希望您别见笑。”
“您说。”
“两个孩子的事,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确定的,之前他们一直瞒着我,我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不说也不代表认可,乡下人对这事接受不比城里人,所以比起您来,我的顾虑更深。”
谢将军点点头,表示认同这个说法。
许妈妈回头看了看站在一块的两人,抿了下嘴唇,转过了头,“刚开始我成夜的睡不着,想过无数把他们俩分开的法子,起先一直默许谢徽待在我家,并不是留时间观望他们,而是一直想不出好办法让他们一刀两断,这时间一长,就给了我了解他们的机会。”
“我家安宁一个人回家那会,成日的闷在屋里,我不敢问,因为孩子当年出走打工,就是因为我和他爸爸对不住他,一走六年……每天看他不开心,我这当娘的心里就像是刀子绞,后来谢徽来了,安年和他处着处着,慢慢的话也多了,人也精神了,所以到后来想起来,觉得只要孩子开心,比什么都好,我半截埋黄土的人,不能为了维护在街坊四邻前的面子,阻断孩子的幸福。”
许安宁泪眼婆娑的瞅着许妈妈,手心被谢徽捏着,一下一下安慰着,当年因为爸妈把他上高中的钱拿去给安年看了病,他怨了六年,现在都怨,可是当看他妈为了他和谢徽一个人面对强势的谢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现在只觉得愧,亏欠了他爸妈六年孺慕舐犊之恩。
谢将军沉吟了一会,抿了抿唇,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同意!”
“爸!”谢徽急的像是被剪了尾巴的老鼠,“凭什么你!”
谢将军懒得理会这个混账儿子,对许妈妈说:“我们谢家人丁不旺,祖父那一带八个儿子,饿死病死打仗打死,到最后只剩我爷爷一个人,老爷子跟着主-席打江山,没法顾及家人孩子,那一代又只剩下我父亲一个,到了我这代也就出了谢徽这个不肖子,说实话,这孩子没养好,大部分是我的责任。”
说到这他没好气的看了谢徽一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老一辈的都是枪杆子出政权,咱们谢家虽然父子亲情淡薄,但绝对是个个都拿的出手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了谢徽这,却成了个异类,所以我选择儿媳的标准很严格,就是要管得住他,能帮他成人、做人、为人,不求报效国家,但求不给咱老谢家抹黑!”
“我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了?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早该吃黑枣了!”谢将军厉声一喝,中气十足,震的整个堂屋的地表都跟着抖了一抖。
谢夫人借着看自己儿子,视线往许安宁那瞥了好几眼,许安宁一直回避她的目光。
“许妈妈,我也这么称呼你,行吗?”谢夫人莞尔一笑。
许妈妈也回以一笑:“咱们乡下人,这么称呼都行,看您顺口。”
“那我就接着我家老谢的话茬说说我的看法。”她一双手保养的极好,把玩着粗瓷杯子,把那不起眼的杯子竟衬得格外高贵了起来,“其实对于孩子的性向,我和他爸也没那么老古板,但是一定要找个能对他有帮助的,这孩子性子急躁,爱惹祸,要说起来,在近三代里是最不出息的一个,在部队犯错记了过,被他爸爸给强行逮回了家,后来又闹离家出走,您说,他这是不是不但没有进步,还活转头了?”
女人说话就是婉转,边说边意有所指的瞥许安宁,许妈妈怎么会听不出这言下之意,不卑不亢的笑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咱们家安年当初离家时,我跟他爸也是成日的急,他爸还说把人找回就打断他的腿,后来……”许妈妈眼眶霎时就红了,哽咽道:“大概两个月后,孩子给家里寄了钱,十块一张的旧票子,整整一百块,从来没断过,那时候他才十六岁。”
“妈……”许安宁扶住许妈妈的肩,深深的埋着头。
许妈妈捉住他的手,对谢夫人笑道:“我和他爸也上过一次北京,结果没找到安宁,后来回了家,每个月就盼着他寄钱回的那一天,能确定孩子还是好好的,他爸走的很突然,原先在世的时候提不得安宁,一提就骂,后来他走了,我在抽屉里找到他整理的安宁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和作文,按时间归置得好好的,在《我的家》这篇作文后面,他爸……还抄了一首歌词,叫《燕归巢》。”
说到这,许妈妈捏了捏许安宁的掌心,谢夫人遥遥望着自己儿子,泪眼朦胧,谢将军端起茶杯垂眼吹茶,却迟迟不喝,尹少阳呆呆的杵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电视老早调成了静音,许安年靠在角落里,保持着他万年冰雕的姿势,一动不动,尹春晓盯着电视上的便秘广告,看的津津有味。
许妈妈转向谢徽,“这些话我本来没打算说,不想让安宁愧疚,但现在既然说了,就想让你知道,没有不疼自家孩子的父母,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就是造成误会的根本,爸妈不说,不代表不关心你。”
谢徽沙哑低叫:“妈……”
谢夫人下意识站了起来,不想自己儿子却蹲在许妈妈腿边,正埋着头卖乖,跨出了一半的脚,收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的跟什么似的。
谢徽从小到大,除了吃奶,还没跟她这么亲近过,谢夫人吃味的想。
迟小捞低低的笑,手掌一热,被尹少阳握住了,他用力往回抽,不想尹少阳恰巧松手,一个惯性往后一栽,随即后腰被托住,他狠狠的瞪尹少阳,正要推开他,谢将军干咳了一声。
“谢徽,人家许安宁当年离家出走,是为了赚钱帮补家用,再说他当年才十六岁,你都二十六了,还离家出走,见天的在外边打油飞,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
老谢说这话也是因为被儿子严重忽视,心里不平衡,许妈妈刚才的一番话刚巧倒出了打死他也说不出道不明的一腔心酸。
谢徽一听这话,站了起来,却收起了刚才的叛逆,表情很平和,像是被大师开了灵光一般,瞬间就有个人样了。
“爸,从小你教育我就是用鞭子,用棒子,所以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拳头硬的就是爹,趴地上起不来的就是儿子,我不但要经得起你的拳头,也得练硬自己的拳头,把别人拍地上叫我爹才行!”
谢将军听这话好气又好笑,嘴角抽搐不已,两眼却瞪着跟铜铃一样。
“我承认我是挺不争气的,在部队惹祸被你给弄了回来,我那时挺茫然的,除了扛枪,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干什么,然后每天泡酒吧,就是在那我认识了安宁,刚开始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没少整他,我心想一个男人跟没见过钱似的,真他妈丢分儿。”
他歉意的瞅了眼许安宁,得到一个鼓励的目光,才接着往下说,“后来他被我气跑了,我找了半年才找到这,在部队里参军条件艰苦,我也没少吃过苦,但那不一样,那不叫生活,等来了这,我看到许妈妈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他们走田埂子上学,淌泥巴路放学,他们吃自己种的菜,用政府拨下的最基本的生活费,他们掰着指头想方设法把日子往最好的去过,他们懂得生活,活得明白。”
“我以前二十六年,全是白活了,爸,你看看现在的我,房子是我盖的,你屁股下的椅子是我和安宁踩着三轮从镇子的旧家具市场拖回来的,还有洗澡间的热水器,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太阳能,你还没看过我承包的鱼塘吧,刚开始死了一批鱼苗,我在鱼塘背着安宁哭了一晚上,不是为本钱心疼……哦,也有心疼钱的原因,我更心疼的是花的心血白费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过,原来在生活面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优越。”
“我凭什么瞧不起别人?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我最瞧不起,可别人的鱼养的好,个个比我的大,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一挫货!”
谢将军默不作声,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粗梗子大片叶,喝在口里涩涩的,却在喉头悠然回甘,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不知道是苦还是甜。
谢夫人早就眼泪刷刷直落,上前两步抓住谢徽的手,“儿子,妈不知道怎么说,你这、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妈一下子接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