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姑娘,喝药啦。”还是那个粗嗓子,高壮的身影,雪千寻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失落感,笑着道谢接过来,入口有些烫,全不似以往那样温温地恰到好处。她面不改色的全咽下去,舌尖舔过嘴角留下的残渍,没了那颗蜜饯,没了那副手帕。东方黎的确拥有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细心温柔,若有人真能被他爱上,定然是好大的福气。
熊巨被她这动作又弄的心里痒痒,连忙接了空碗,正要慌忙离去,却见一个披了蓑衣浑身带水的走到门前。那人把头上的斗笠一摘,正是先前被派去开封探路的冯勇。熊巨松开握紧刀柄的右手,憨笑道:“老冯你怎么来了?”
冯勇四下看了房内,调侃他:“右使呢?怎么你色胆包天敢在雪姑娘房里,不怕右使剁了你喂狗?”
熊巨连连摆手:“你这泼货可别乱说,你想哥哥早死不成?”他凑近冯勇压低声音道:“昨夜有些不干净的动静,右使耳尖寻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不是到开封去,可见了平先生?”
“正是。”冯勇点头,“我与平先生说了姑娘的情况,特意请他顺官道迎来。”
熊巨闻言大喜,“好小子,人都说平一指脾气古怪,倒能叫你请了来,这次右使必会赏你。平先生人呢?”
冯勇闻言一脸神秘,又凑近两步,“平先生他...”
呲,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冯勇突的往前一扑,撞的熊巨摇晃了一下,他一把托住他,手上沾了温热的液体。“老冯!”一抬眼看到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一边扯去外袍一边一脚将他几乎脱鞘的刀踹了回去,低声喝道:“还不快走?”
熊巨听这声音一愣,东方黎却已经拽过冯勇的尸体。扒下那蓑衣来,虽然刺破了一块但也勉强能用。熊巨眼见冯勇手里也握了个明晃晃的匕首,脖子上涌起一股寒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跟着右使总没有错。立马接过东方黎递来的蓑衣,反手披在身上等她指示。
东方黎也不看他,换了身干外袍,才去把雪千寻抱起来,这女子一如继往,不惊慌也不啰嗦,老老实实由着她,什么都不问。“抱住我。”她一手拎了剑,只能用另一只手扶她,雪千寻依言抱住她的脖子,手抬高起来还是扯的生痛,但她不过是微抿了嘴唇。
东方黎此时少有的慌乱,一剑斩下床帘,对熊巨吩咐声:“开封。”便踹开窗子跳了出去,帘子加注了内力倒似把雨伞擎在空中,掉不下一滴雨来。
却有箭雨。
东方黎暗骂一声,轻功发挥到极致,嗖的跃过院墙,顺便踹倒两个官兵。多亏这天色昏暗,大雨倾盆,干扰了弓手的视线也降低了箭矢的准头。本以为只是向问天试探的把戏,没料到这老儿倒真是心狠手辣,竟然直接把她的行踪露给了归德府都指挥使,那尹天正本也是江湖人士,和昭南帮帮主是把兄弟,后来一路往上爬也没少得了帮助。灭掉昭南帮时她也不是没考虑过除去此人,但是终归是朝廷命官,牟斌没有批复她也就收了手。倒留下了祸患!她用外袍裹住怀里的人,透过雨丝去找那位将军,只听得脚步声夹杂在嘈杂的雨声当中,还有暗灰浮动的人影。随手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自己却借力如离弦之箭般穿了出去。
向问天速来谨慎,是教中为数不多的智勇双全之人,他既然敢决绝出手必是有几成把握,若不是这次适逢其会,见到几个毛贼追了出去,又遇锦衣卫通风报信,她只怕就栽在了这里。只是不知道向问天后面还跟了几重手段。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连连跃过几重院墙才到了主道,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过来,东方黎盯睛看那马股上插着的短剑,不假思索的钻了进去。痛疯了的马没人控制,只知道一个劲往前狂奔,幸而这条路直直的通向城门,倒不必担心。她松了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却觉得怀中人微微瑟缩着,低下头就嗅到一股腥味,皱眉查看,还好,只是被流矢擦伤。“怎么不说?”
“无妨。”
被雨水沾了伤口,弄不好可会感染,说无妨?也就是亏了古时候环境好,转头寻了一下,阿良果然备了烈酒,含了一口喷到她伤口上,又丢下瓶药,“你自己上一下。”她说着钻出去坐到外面,大雨还哗啦啦的下着,两匹马已跑脱了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东方黎眯了眼,又在马股上刺了两下,马儿一阵痛嘶,又冲了出去。城门就在眼前,却两边大大敞开着,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跑了出去,车上的人撑起一把伞,不去看那两侧横七竖八的尸体。
第7章 .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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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跑出多远马儿就彻底泄了力气,歪歪的倒在一边,带的车里一个巨震,东方黎稳住的雪千寻,拉开帘子去看,蒙蒙雨中又有一个很是普通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跑过来。
说它普通,近了看却很奇怪,这马车上分明没人,却独自出了城门到这偏僻处来。暴雨给它度上一层诡异的面纱,东方黎却又抱起雪千寻穿了进去。这马车里简单空旷,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点了枝红烛,被她进来时带起的风吹灭。
东方黎给雪千寻换好干净的衣服,自己也快速穿上,一歪头却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车主人办事本来很是仔细,怎么会落了根绳子呢?拿起换下来的腰带系到一起,她方有功夫去看一旁的女子。从客栈到这里,她一字未说,雪千寻也一字未问。她扭头打量她苍白的脸色,擦去那上面的雨水,这张脸毫不见慌乱,反挂了淡淡的笑意,不同以往的笑意。
“我遇了仇家。”东方黎撇过脸不去看那笑容,拔出长剑,轻轻擦拭。这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她一年都要用废几柄,不过今天是流血之日,倒是得先与这战友亲热一番。
“今晚洗不成热水澡了。”
“呃,”东方黎被这脱线的回答弄的一怔,又去看她,才发现那笑里满是调侃,她也笑道:“我虽洗洁,也可以忍忍。倒是你,只怕要招了寒气,等咱们到了开封,得叫平一指给你好生调理。”
雪千寻转向她,歪头似是奇怪,薄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耳边擦过,笃地撞到木质的车板上,死死的嵌在里面,细看去只是个小小的石子。东方黎脸色不变,眉头却皱了皱,把雪千寻往身上一背,用湿漉漉的腰带将她捆到了身上。雪千寻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没有说话,调轻了呼吸。一件宽大的蓑衣将两个人同时罩在里面,东方黎把斗笠反扣到雪千寻头上,眯了眼跳出车,一头扎入幽深的密林中。
官道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扶刀而立。雨水打在他身上,一身衣服连着头发都死死贴在肌肤上,他闭着眼睛,身体却似旗杆一样笔直,一动不动。不远处还有十几个人,倒显然和他不是一伙,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端端正正坐在椅上,两个年轻人撑了大伞在其身后,其他人也均是淋在这雨中。
男子虽闭着眼,一双耳朵却长的又尖又长,人道是生而存异,必有所长,他的耳力就比一般人都灵光。那老人身后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倾身上前,“祖父,那东方黎可真会路过此地?”
老头捋了捋胡子“太虚宫的话何曾有假?”
年轻人闻言嘟囔:“说的也是,若是有假好叫它十倍偿之。”那高昂的价格还叫他肉疼。
老人怒道:“凭的没个出息!那点银子还比不得你叔叔上下二百三十七口的血海深仇?一路念个没完!”
那年轻人一听祖父发了脾气赶忙噤声,另一个年长些的又开口道:“祖父莫气。事前收到了东方黎在归德的消息,想来定错不了。这次似是有人针对于他,连官兵都动了,想来若不是他死了就是受了伤所以慢些。”
适才的年轻人一听,忙问:“那东方黎不会受了伤变换路跑了吧?”
“那倒不会,东方黎此人最是狂妄,就算你在这路上摆上刀山火海,他也必定会到此来闯一闯!”那年长些的青年如此安抚他,又似乎有些钦佩,江湖中人最讲一个勇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从来叫人赞叹不已。
老人也同意似的点头,归德府困不住东方黎,但总也不至于让他全身而退,自己在此阻截正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几人这般说着,那边就只听一声凄厉的马嘶,老头儿精神一振,倒是绊马索起了威力,设计好的机关□□嗖嗖的放出去,却只听到了熟悉的惨呼。年轻人脸色一白,大步冲了过去,不多时抱回个血淋淋的人来。“祖父,是路川。”
“什么?!”
“路川来报,半路丢了东方黎的行踪,再追上已是个空车了。”
“什么?!”那扶刀的男子蓦地睁开眼睛,他也没有想到东方黎会回避此路,他脑中急转,望到那边山坳去,若是弃了官道,那必然是往山路去了。只是东方黎自出江湖六年,何曾回避过一次?他脸上变了颜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布置显然无用了,抬眼望那边也是一片混乱,老头明显发了脾气要带人往山那边追去。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这柄刀很是奇特,周身墨色,一出鞘倒好像融入了昏暗的天色中。然而下一次出现却已在那老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