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寻望着她突然就哑了声,然后看着她望望四周,又看了眼手中的线,甩手松开,几步跃到山壁便攀了上去。雪千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惊,也不顾伤势强撑着爬了起来,慌叫道:“教主!”
东方黎向上的身形微微顿了顿,但没有停留,她身姿潇洒,步伐稳健,踏着参差不齐的岩石树根,到好似真能攀上这千丈山壁一般。然而纵然上去是有希望的,可是再下去呢?千丈高的悬崖一跃而下,还不乏光滑的山壁,就算她是最顶尖的高手,又可有活路?纵然真的活着下去了,那大阵已封,自此难出,与世隔绝又能待上许久?
雪千寻咬牙扯下那玄铁爪,用力一掷,也跟着爬了上去,她内息本就不稳,这一运功更是内腹翻腾,肩头的伤口炸裂,很快染红了一半衣衫。上头的东方黎似乎是发现她要跟上,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的踩脱几块石头,那石头不大,却带了内劲,正砸在雪千寻的手上,她吃痛闷哼,却未松手,仰着头喊道:“教主,师父已经走了。以这溪谷天地为墓,本也是她心中所向。我知你难过,然则人命终有穷尽,纵你我亦如是。何况师父已了却尘缘,本就无意求生,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让死人不得安宁!”
她晓得东方黎此时定听不进去这些话,却故意说,还要说的难听些,只盼她肯下来,是吵也好是骂也好,是打也好,总归发泄出来便不那么魔障了。但东方黎却似乎十分冷静,闻言找了落点低头俯视她,在东方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团乌发,那束着发丝的带子已经松了,半搭在旁边。她目光扫过去,又转向上,淡淡道:“雪千寻,我曾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想来现在也一样。你既说得出这席话来,便知道凡事不能勉强,如你所言,她求死我拦不住,我要上去,你也拦不住。你早就知我与你无意,又何必苦苦相逼?”
雪千寻惨然一笑,反问道:“我何曾逼你?”
东方黎苦笑道:“你不曾逼我。”然而这深情重义,落到任何一个有脑子有心的人身上,何尝不是逼迫呢?只是这压力与负担并非你主动给予,而是我自己自讨苦吃罢了。她不想把这些说与雪千寻,同样也不信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就真的不知道。雪千寻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雪千寻?这温柔与付出不求回报与结果是固然,但却同时也是决然争取的手段。
“教主,我不曾……”
“我知道,你不曾欺我。”那怀疑不是没有过,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散,说白了她了解雪千寻的性格,万不可能容忍任何会与自己产生裂痕的可能性。就算哪一天雪千寻真的要算计自己,也不会算计在这种自己无法原谅的事情上。“你也不曾逼我。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要破例,你莫要跟着我了。”
东方黎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愠怒,好像再跟个交心的朋友聊天,只是这聊的事情令人神伤。她瞧到近处的藤蔓准备继续往上爬,却瞄到下面那人又近了些,单手从怀中摸出个瓷瓶,直接打碎,捏着里面孤零零的一颗药丸子便弹了下去。这一击正打在雪千寻的伤口上,更带着火灼般的刺痛,雪千寻手上一软便坠了下去,东方黎没有再低头去看,晓得那高度摔不死她,默默的往上爬去,再不回头。
“这小子也是狠心。”一旁看了许久的云道人忽的窜出,伸手接了雪千寻,却故意重坠发出落地的声音,顺手点了这丫头的哑穴,直到东方黎上的远了,才低低出声。他话音刚落,一低头便看到雪千寻原本警惕的眼神转成愤怒,又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这丫头也不正常,老夫明明救了你,为何反倒似你的仇人一般?”
雪千寻自然没法回答他,却用眼神表示着焦急,云道人捋了把胡须,又叹道:“活该我不过是欠了那丫头一个人情,竟惹上如此多的麻烦事。那丫头早把事情写信于我,她向来所算无疑,既然事已至此,你就按她说的去做。你的穴道两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莫尝试用内力冲了,只会加重你的内伤。”
他把雪千寻扶坐在地上,见她望着自己面露了然之色,继而又疑惑担忧的望过来,晓得这个女子至少猜着了八分。这下他倒是露出了欣赏之色,又摇头叹道:“资质不错,只可惜底子不扎实还是个女娃。”他知道雪千寻在担心什么,四处瞧瞧,选了个地方纵身一跃便连跳上去,那样子比东方黎还轻松几分,一手挂在斜生的树干上,传音道:“放心,虽然轻功比他慢了点,但论起攀崖,总不会差。”
雪千寻仰着头他也消失在视线之中,一颗心却依然忐忑无法落地,然而被点了穴道却也只能抬着头呆坐在这里。那肩头的药似乎化开了,灼热退去后带着酥麻的清凉,不再那般刺痛,但心中的惶恐却无法随灼烧感一起退却。
她口中依然带着血腥,五脏阵痛不能安稳,脖子有些酸痛,眼白有些发红。
但没有泪,一滴也没。
第101章 .信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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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丈是个虚数,这山壁当然没有那么高,又总有些踩踏借力的地方,所以才有了爬上去的可能。云汤在突出的石头上轻轻一点,伸手又扯了把歪斜的树枝,人便又升上去丈余,他似乎很习惯这种“爬山”的方式,虽稳却轻,倒比一心向上的东方黎还快上半分,渐渐已追上她的身影。
按说以东方黎的武功,虽然身后的动静不大,但应该察觉,只是此时她心中激荡,更想不到除了雪千寻以外还会有人要追上来,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只是偶尔仰头看看还有多高。云汤追上她之后也没有追到前头去,不紧不慢的落后丈余,全挑她落脚的时候落脚,避免被她发现。这道人对着雪千寻时明明表露了要救东方黎的意思,此时却只是跟着,并不上前阻拦,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他好整以暇的跟了小半个时辰,一路飞跃不断的东方黎终于慢了下来,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可以借力的地方越来越少。但停也停不得,许多地方点下脚尖还尚可,想站稳休息却是不能的,她放慢速度,也是为了把力道放轻,避免出什么差错。这脚下一轻,声响一小,背后轻微的声音便也入了耳朵,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头去看,一路终爬上了崖顶。照说那些悬崖深谷,总有一边是陡峭,一边是平缓的,但这处却不同,这崖顶上依旧不过两丈宽,前后皆是万丈深渊,唯左右缓缓长坡,也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尽头。若是从天上去看,倒好似被一把巨斧劈了两边,只留下这耸立的一段,东方黎几步便迈到另一头的崖边,低头瞧瞧,云深不见底。
“后生武功不错。”她身后云汤一跃而上,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主动出声。
东方黎依旧低着头瞧着下面,好似在想着什么,没有接话。云汤倒也不觉尴尬,叹息着从怀里摸出封信来,递给她道:“你师父留给你的。”
东方黎把视线转到他的手上,定了定,淡淡道:“不知这信上染的是毒还是麻药?”云汤捏着信的两指指肚要比别的地方微微厚些,若是从前她可能还不易察觉,但与苏音接触久了自然知道这上面还附着一层皮。
云汤楞了一下,笑道:“你比你师父可要细心许多,这信上确实有药,那么你看还是不看?”他捏着那封信轻轻晃了晃,伸直手臂横出崖外,轻轻一松,山顶风大,那信被吹散,是两页,里面有疏狂的墨迹。东方黎猛一抬头,伸手便去捉,然而只捉到一张,另一张却已经飘下去一截。但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她本就是要下去的,之所以停一停,只不过是慢慢放下那些放不下的心事。她随手把第一页往怀中一塞,身子同时随着那另一页信飘下去,冷不防腰间一麻,忽地失了劲道,一个铁爪自她腋下穿过,绕了一圈咬住肩头,又把她拽了回来。
云汤一手扯了那丝线,一手飞快的点住她周身几处大穴,哑穴自然也没放过。他围着东方黎绕了一圈,又俯身把她扶起来,让她端端正正站好,面对着悬崖,然后才拿掉那铁爪,摸了金创药给她随便往肩头一倒,自己寻个平整的石头坐下,显出些疲色来。
想制住东方黎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纵然只是听闻这东方教主的名声并未交手,但只凭她师父当初的武功还有东方家择徒的苛刻,便知道这年轻人必不会逊色。但云汤也没想到她的武功会如此之高,速度之快纵是自己全力施为也依旧追之不及。想自己清明一世,临老了倒要对个小辈耍手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封信没有毒,也没有麻药,只不过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小手段。
纵东方黎上崖耗她体力,随她身后惹她警惕耗她心神,假作细节让她误以为看破了对方的手段,然后再突然掷信于崖外让她来不及应对,等她跳下悬崖伸手去追那信的时候,已不在乎生死的她自然就不会再去考虑身后的那个人,而此时,便是云汤出手的时机。
这般复杂的心思自然不是云汤自己的主意,他只是模仿了四十年前一个人的手段,只不过那最后一击,不是杀人而是救人罢了。他想到那个人,心里又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转头看了看站在那里努力用真气冲击穴道的东方黎,淡淡道:“你不必费这些心思,每过一个时辰我便给你补一道,你就是冲穴也是无用功。这里风光不错,你便在此静静心吧。”